因为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云瑾,不能让她没了母亲,不能就这样撒手而去。若不能将云瑾抚养长大,她又有何面目下到黄泉去见柳竹呢?
第74章 情深不寿
衣冠冢前一地酒壶, 柳竹静静相伴,无奈地望着清羽。她已是微醺,酒劲上头, 她却越发的清醒起来。及腰长发在风中肆意地挥舞着,亦清羽从腰际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捋着发丝,割下一小撮。
她指尖轻轻转动, 以红线缠绕成结, 再将衣冠冢上的层土翻开,一座轻巧的木盒映入眼帘,打开后里面是柳竹生前最爱的一套衣服,以及亦清羽送她的一对青玉长箫, 上面刻有清羽的名字。
“常有人言结发夫妻情, 生前未能与你结发, 死后便与你长相厮守, 如今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亦清羽低声与柳竹对话, 她怕她孤单,每天都会在这里陪她说话,聊起曾经, 想起过去, 她总难以遮掩笑意,也唯有这样的时刻, 亦清羽才会笑意连连。
每年的这个月她都会簇一缕发丝, 与她相伴。亦清羽仿佛忘记身边还有一个人存在, 她对着的是衣冠冢,可叹她思念之人就在眼前,却不自知。
她拾起青玉长箫,这箫名是柳竹所取,与清羽名字谐音,让她对这箫爱不释手,曾经她总爱吹奏一曲。《碧落空庭曲》《羽意上青天》《醉逍遥》等民间流行词曲,都是柳竹为作,只是鲜为人知,她是词曲大师。
她是世间最具才华的女子,是最温柔娴静的女子,是亦清羽倾尽一生想要保护的女人。怎奈造化弄人,阴阳相隔,生生分离,她与柳竹的相遇,竟害了她的一生,否则她依然会是羽国人人称颂的曲艺女师,不会因为与她相恋,遭遇太后迫害。
“你的曲调如高山流水,我知道,你对我的情都埋在了那一首首词曲中,怎奈你的阿羽只会舞枪弄剑,吹不出那静水深流之曲。可我的竹儿从来也没嫌弃过我,今日我该吹哪首好呢?”亦清羽说话间抬手拾起玉箫,面露浅笑。
一旁的柳竹,只觉得胸口疼到窒息。这次不是发病,是内脏如万蚁啃食般的痛。呼出的每口气,都扯着心脏,她只觉得胸腔翻涌,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她掩口轻噎,想要把这股不适感强压下去。
亦清羽手持长箫,轻轻挥舞扣在臂弯,纤纤玉手轻抚上去。箫身如竹,其色如玉,其音悠扬,曾经她总喜欢听柳竹弹奏、吹曲。如今她自己学会了如何吹奏,可柳竹却再也听不见了。
“清羽,不如吹一曲《清衣源》,这曲名声在外,颇受大家门庭的风流才子喜欢。”柳竹撕扯着喉咙,缓缓言道。
亦清羽微微抬首,她眼眶微红,唇角微颤,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眸间似有一丝惊喜与惊异,“你还知道《清衣源》,会吹曲吗?”
“会一些。”柳竹指尖不断摩擦掌心,只觉得胸中翻涌,她在用意志努力遏制胸口的不适。
“那...《清衣源》,你来吧。”亦清羽将长箫递与她,柳竹眸间亮了亮,抬手犹豫片刻。亦清羽顺势将长箫放入她掌心,她本能地接住。
《清衣源》是柳竹生前所作最后一曲,为清羽而创。这曲风婉转轻快,曲调蕴藏细水长流,柳竹爱不释手地轻抚长箫,思绪如流水。
“那我便献丑了。”她微白的薄唇抵着音孔,两臂微微向前,两手持箫,指间自然弯曲。
源远流长的箫声响起,节奏错落有致,回忆一幕幕闪现脑海。亦清羽拂袖坐于衣冠冢前,长发拖至地面,轻轻扬起。她伸手拥住刻着柳竹名字的牌位,依偎而靠,指尖轻抚那血刻字,心情沉到谷底。
多少年来,她都只能在衣冠冢前拥抱柳竹的牌位,她唯一的念想,她唯一能够寄托的便是“柳竹”名字带来的亲切感。她与世隔绝,尘封自己的心,本想再无涟漪,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无法放下。每个月的今天,她都痛苦难当,她时常想自刎,可却放不下云瑾母子。
“竹儿,我抱着你,你便不会害怕了~”亦清羽目光涣散,眸间尽是哀伤,怀中冰冷的木头牌位,没有一丝温度。可即便这样,她也喜欢用脸贴着牌位“柳竹”二字,这让她感到她正贴着她的竹儿。
望着清羽这般痴情和痛苦,柳竹两行灼热的泪水,滑落脸颊,从白玉面具上慢慢流下。撑着长箫的手指微微颤抖,泪水滑过的嘴角涌出一丝血色,却未曾影响那优美的曲风,只是曲调忽而哀伤,林间之风拂起树叶,卷落至柳竹肩头,她站立不动,手指渐渐无力,只是嘴间鲜血向外涌出,碧翠的长箫,血染一片,她却依然未停止吹奏。
因为这是清羽最喜欢的曲子,她要吹完整给她听。
亦清羽沉浸在自己的悲恸中,未曾发现柳竹的异常,她双目微闭,陷入了回忆中。每天她的脑海中都循环重复着曾经在一起的画面,她年岁渐长,可记忆中的柳竹却越来越清晰。永远停留在她们分开的那一年,她老了,竹儿如果在世,会不会依然那样至纯至臻,美得似是不沾染世间一丝尘埃。
“呼~”只听得一声闷哼之音,亦清羽猛然睁开眼,转头发现柳竹正口吐鲜血,青玉长箫已是一片赤红,她忙起身上前扶住她,双指并拢点住风门穴,托住她无力的身体,紧张地问道,“阿影,你怎么样?”
“咳咳~咳咳咳咳~~”柳竹唇角残留着鲜血,口中一片红晕,但她始终紧握长箫不放,艰难地抬起手,哽咽道:“对不起....把你的箫.....弄脏了...”
“别说话!”亦清羽眉头不自觉地轻蹙,带着急切的语气提高音量,将箫放置一边,用衣袖替她拭去手上血渍。
“清羽~~”柳竹依然坚持叫唤她的名字。
“我在,我不会走,你别说话了。”亦清羽捧着她的脸,拂去她嘴角的血渍,心中翻涌不已,莫名的一阵心疼。柳竹很瘦,抱在手里怕勒坏,稍一松手怕丢失,怎会有如此虚弱的人?
亦清羽为她把脉,眉头锁成川字,脉象微弱,内息紊乱,她没想到她的肺疾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五脏六腑俱损,也许不知哪天就会忽然倒下,再也无法醒来。
“其实,我活不到两年对吗?”柳竹的身体自己知道,她心知要比清羽所说的严重。
亦清羽不语,有种难以自抑的难受,不知为何会对她产生这种情绪。她抗拒这些多余的心绪,也讨厌自己对柳竹以外的人产生奇怪的心情。
柳竹倚靠在清羽怀中,抬眸即是清羽的容颜,明是四十年华却依然那么动人,岁月从未改变她什么,反而沉淀出内敛的美,柳竹忍不住想要触摸她的脸,最终只是动了动手指,无力地瘫软在她的怀里,“清羽,你不要告诉寻儿好不好?”
“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去找鬼谷子。”亦清羽的声音稍显沉重。
“不要~~你已得到鬼谷子真传,你若束手无策,即便是鬼谷子本人,恐怕也只能维系我一年寿命。”柳竹言语平静,望着清羽沾了鲜血的手,她轻握,试图用指尖帮她擦拭干净。
“别擦了~”亦清羽甩开手,却引来柳竹心底一阵疼,她以为清羽再次反感她的肢体接触。她缓缓起身,却被亦清羽一把按住,搂入怀中,“别乱动,给我抱一会。”
说不清是为什么,亦清羽想把她揽在怀里,命运不知给了她多少折磨,让亦清羽觉得她此刻那么令人心疼。柳竹枕着清羽手腕,双手紧紧抱着她,一会就好,就一会会吧,让她再贪恋一次清羽的怀抱,让她死前再奢望一次。哪怕这一刻是梦境,她也不愿意醒来。
“清羽~你的怀抱很暖,我这辈子很幸福,若我死在枇杷林,你可不可以把我葬在这里。”她想死在枇杷林,她想真正的陪着清羽,死后化为一缕青烟飘在枇杷林,若人真有灵魂,她也许还能每天回来看她。
“你该落叶归根才是,不该葬在这里。”亦清羽声音变得低沉,一种强烈的压抑感袭上心头。
“我没有归处,这里就是我的根。”
有清羽的地方,就是她的归处。
亦清羽扶她站起,卿然一笑,苦涩间竟有着一丝洒脱。她将柳竹扶至树旁,让她倚靠着。她将衣冠冢重新铺好,不再言语。
“清羽?”柳竹不知她何意,亦清羽负手而立,望着衣冠冢后一片丛林出神,她忽然转身,挂起一丝无奈的笑意,“你若想葬在枇杷林,可得自备棺材。”说完轻挥衣袖,内力带动气流,掀起一阵强风,衣冠冢后的那簇丛林,忽然间松散。
只见一口木制棺材映入眼帘,柳竹惊恐万分地站起身,步履艰难地向前移动。棺材看似新制,木头却已渐渐泛黄,似有一些年月。柳竹心微微颤抖,只是连连摇头,想要避开这一切,想不去相信这是真的。
“清羽~不要~~”柳竹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呐喊这句话,她不要清羽做傻事,她要她好好的活下去!
“瑾儿嫁人那天,我便制好了这口棺材,我怕她孤单,想去陪她。可后来,瑾儿怀了菓儿,她一个人在宫廷,若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菓儿若是受了委屈又该怎么办?”亦清羽说话间,始终来回抚摸棺材,像是倾诉,又像是喃喃自语,“你看,棺材的木头都风干了,我都还未去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