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在自己的军帐里听见外面不正常的动静也跑出来,看见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和彗星把一个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围在中间,忠义跑了过去。
“殿下,您没受伤吧?”忠义前后打量着彗星,见没有伤口,彗星也摇摇头。
彗星弯下腰,略带研究地看着这个蒙面的黑衣人,他伸手想把围在嘴上的面罩拿下来,但那个人别过脸去,不让他摘,倒是旁边的一个士兵,趁那个人不注意,摘下了面罩,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所以人眼前。
彗星直起腰,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我说过吧,‘如果下次再有人来,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记得我说过的,你们的人回去没有说么?”
跪在地上的人抬头轻蔑地看着彗星,“哼,你们的军营也就那样吧,即使加了人手巡逻,还是挡不住我们金国的人,长了一张那样的脸还放什么狠话……”那人还没说完,就觉得脖子上一凉,然后温热的液体从脖子上流出来,之后是剧烈的疼痛,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拿着剑的彗星倒在地上,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那里面有不可思议和怨恨。
包括忠义的所有人在内都静默下来,忠义看看地上已经死了的人,然后又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身边的彗星,他的身上还溅上了不少那个人的血液,在火把的照射下,红得有点恐怖。
彗星的目光里依然冰冷,拿着剑的手却不停地颤抖着。
“可以有人伤害我,但没有人可以伤害容真……”彗星喃喃地说着,颤抖的右手似乎随时都能把剑扔在地上一样,忠义一把抢过那把剑,不顾别人的目光,把彗星紧紧抱在怀里,低垂的双眼中全是心疼。
但彗星并没有回应他的拥抱,双手依旧捶在身体两边,像是失了神的娃娃,好像并不知道有人在拥抱他。
尽管忠义和彗星从小练武练到大,但忠义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彗星会拿起剑来杀人。
这一点,也是听到外面响动,强撑着身体起来走到军帐门口的赵容真没有想到过的,他想在第一时间冲过去,拥抱住那个因为紧张而显得倍加孤单的背影,怎奈何因为后背的伤痛,脚步也变得迟缓起来,而那个身影旁边的人用和自己一样宽阔的臂膀代替了自己安慰着那个背影,而自己停在原地,略弓着腰,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个火把围成的圈子里,并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远远地。
彗星好像离他好远。
这是赵容真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原来,在自己不能力所能及的地方,也会有另外的人会代替自己安慰,拥抱着彗星。
原来是这样。
第33章 花开时,见花不见叶(三十二)
“殿下!”
赵容真不大的呼唤声引起一众人注意力,忠义也松开拥抱着彗星的双手,低下头。
一切都像是慢镜头,彗星回过身,走到赵容真面前,目光有点空洞地打量了一下赵容真,“没事了,进去吧。”
彗星一手扶着赵容真的手臂,一手掀开军帐的门帘,扶着赵容真走进军帐,赵容真却能明显地感觉到彗星手上的颤抖,直到彗星扶着他在床上躺下,那颤抖都没有停止过,好像反而越来越厉害。
“彗星……”赵容真担心地看着彗星,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在战场上见惯了刀光剑影的赵容真对于杀人已经觉得麻木,但想起自己在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第一次上战场,自己亲手杀了第一个人之后的状态,跟彗星现在的差不多。
不安,害怕,颤抖,寒冷。
那时接连的战事让赵容真没有时间自怜自哀,他也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是属于战场——这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残酷的地方,很快,他就“适应”了战场的生活。
但彗星不一样,他不应该是战场上的人。
看着彗星因为手上的颤抖都无法解开衣带的样子,赵容真无法再看下去,他起身,帮彗星褪去了溅上血液的外衣,彗星见赵容真帮他,自己就没有再动手,赵容真把脏衣服扔到门口,等回过身时,彗星依然呆呆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
赵容真慢慢地走到水盆边,把手巾沾湿后,走到彗星身边,捞起他的双手,把上面的血渍擦干净,然后把手巾放到一边。彗星的手依然抖个不停,还有点凉,赵容真把那双颤抖的手放进自己的怀里,然后把彗星轻轻拥入自己的怀里,还轻轻地拍打着彗星的后背,直到胸前的那双手还略微有点颤抖,但不在有凉意了。
“……容真啊,我……杀了人了。”当赵容真以为彗星要睡着了,他要把彗星放倒在床上的时候,彗星略微颤抖的声音闷闷的响起,还带着鼻音。
“我向你保证,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赵容真低垂的目光里泛起阵阵恨意,直到那恨意变成刺骨的寒冷,而他的脑海中都是陈远的面容……
第二天早上,赵容真趁彗星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起了床,尽管身上还有不适,但他已经不能再等了,八月底的天气已经渐渐转好,即使自己不下战书,敌军的战书也是迟早要过来的,他不想再被动下去。
早饭后,赵容真就准备进了将军帐,跟其他将领一起商量战事,刚吃完早饭的孟庆欢正好经过将军帐,见赵容真站在门口,惊讶得合不拢嘴,“赵将军……现在就开始战事的话,对于你来说还是有点勉强的……”
“我的身子是用来打仗的,不是用来调养的……”孟庆欢没有期待能得到赵容真的回应,这是他进入军医以来,赵容真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以至于让孟庆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赵容真是在跟他说话,“昨天晚上的事情先生听说了吧?彗星晚上睡得不好,一会儿……您帮他看看吧。”
“……是,您也要量力而行,等您忙完,我再帮您看病。”
孟庆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容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回身走进了将军帐。
等到接近中午,孟庆欢约摸着彗星该醒了的时候,站在帘子外呼唤了彗星一声,帐子里传出医生微弱的应答声,孟庆欢这才掀帘走进去,彗星依然躺在床上,眼睛无神地看着天棚。孟庆欢搬了凳子坐在床边,摸摸彗星的额头,不热。
“将军说您昨天睡得不好,所以让我给您看看。”孟庆欢的一句话抓住了彗星的注意力,他缓缓地侧过头,勉强自己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终于跟您说话了?”
孟庆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笑。
“殿下哪里不舒服么?”
“……没什么不舒服,就是头疼……整夜好像都在做噩梦,但醒来又不记得梦到什么,又好像不是噩梦……”
孟庆欢把彗星的头向外稍微挪了挪,然后轻柔地开始做按摩,彗星闭上了眼睛。
“噩梦还是不记得为好。”
“……我好像梦见了容真的父母,明亮的白天,阳光很好,他们站在将军府外慈祥地笑着,他们向穿着红衣的我招手,让我过去,当我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又怨恨地看着我,慢慢地在我面前倒下去,周围又变成葬礼的那天,漫天的大雪像是永远都不会结束一样,我向地上看去,却只有昨天我杀的那个人,他也怨恨地看着我……然后我就在无尽的黑暗里走着,看不见尽头,也没有容真……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章玮在我身后,悲伤地看着我,好像有什么想说却不能说的话,他忽然间拿出一把刀,刺进我的胸膛,鲜血流出来,我却不觉得疼,然后章玮也消失了,他身后还跟着赵容真,我想叫他,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彗星回忆着昨天晚上的梦,随着一点点的讲述,梦境好像又清晰起来,孟庆欢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这样的梦真的不适合用来回忆。
“殿下,既然您和将军已经决定以后的路要一起走下去,即使要背叛一些人,那也是你们的选择,不是么?既然是这样,就要好好地活下去,逝去的人要在心里好好存放、祭奠,活着的人也要好好放在心里祈祷,祈祷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也要好好地,随心地活着,好么?”孟庆欢的话好像有道理,但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彗星坐起身,轻轻地骤起眉头,然后又释然地平复了。
“您也是在皇兄看不到的地方,祈祷他能好好地,随心地活着么?”
说到韩庆,孟庆欢一愣,他没想到彗星会提起韩庆,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慌乱,孟庆欢咬了咬嘴唇,“……是啊,皇上是我们国家的根本,我能做的就是帮他祈祷。”孟庆欢的唇边露出一个让人心疼的笑容。
“就不能再回宫么?皇兄的头疼症又犯了,也只有你能治好他……”彗星还没说完,孟庆欢就摇了摇头。
“我已经答应过方丈会一直留在庙里,这次出来已经违背了方丈的意思,等将军恢复后,我还是要回去的……。”
彗星不想再看着孟庆欢那样可怜地笑着,于是再次躺下,闭上双眼,孟庆欢也再次开始帮彗星按摩头部。
不管是谁,这样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看得见开始,看不见重终点的路,谁也不知道路的尽头会是什么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