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了一下,丞相在忠义找来凳子和长棍后,终于点了点头,当彗星趴在上面,微笑地看着心疼地望向自己的赵容真时,忠义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错过了什么?
长棍被高高举起,刚刚因为彗星的决定而显得有点嘈杂的军营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仿佛都屏息看着趴在长凳上的人——这个活到现在,从来没有人动过一根手指的人,却在为了别人受罚。
那力道不轻的七板落在彗星身上的时候,彗星一声都没有吭,只是紧锁着双眉拼命忍着,知道第七板打在身上的声音落下,被皱成“川”字的眉毛才松开,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他依然微笑地看着跪在自己身边,想哭却拼命咬着嘴唇的赵容真。
“不疼……一点都不疼……”
那时,彗星的笑容一直刻在赵容真的心上,那些板子不只打在彗星的身上,也一下一下打在赵容真的心上,那些疼痛也是自己间接带给彗星的……
丞相觉得彗星说得对,毕竟赵容真还要带兵上战场,所以剩下的三板丞相只让执行的人象征性的打了,回宫后,把赵容真救了彗星和彗星替赵容真挨打的事情都讲了,对于赵容真救彗星的事情,赵容真和彗星只字未提,赵容真不想提,彗星也忘了说,韩庆倒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虽然心理上怪罪过赵容真,但这些板子韩庆是犹豫了之后才定的,多少意义上也有做给大臣们看的,如果知道赵容真救过彗星,韩庆可以以彗星的理由免除的,只会在手谕中责备赵容真的。
听了丞相回来对军营和战区惨烈状况的汇报,韩庆觉得从未有过的压力,赵容真离开京城的时候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力,彗星离开的时候,又带走了一些人,丞相这次又送去一些兵力,这些差不多已经是韩庆目前最后能送去的人了,国内的人民听说边境的战争打得很惨烈,很多逃回来的人又传递了一些军营里的信息,韩庆再派人征兵的时候,就困难很多,丞相送去的那三万人里,有一小部分人还是韩庆用强制征兵的方法才征集到的人,国内还是需要一些人来护城的,如果赵容真再向他要人,韩庆就会觉得困难很多。
之前赵容真的信里也提过这个陈远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能力可能是在自己之上的人,这次战役也断断续续持续半年,这次开战后,双方卯足了火力,结果……韩庆不是不相信赵容真,只是现实是需要面对的。
韩庆又觉得开始头昏脑胀了,他回头看看自己左后方的位置依然是空着的,孟庆欢在的时候,他总是会在韩庆忙着的时候站在那个地方,静静地等着韩庆的吩咐。孟庆欢走后,韩庆总习惯看向那个位置,但总是空空无人。
想起赵容真为了救彗星奋不顾身,韩庆觉得自己和孟庆欢从来都没有经过过大风大浪,两个人的相处就像是慢慢流过的小河,流动的声音都听不见,孟庆欢来得安安静静,连走得也悄无声息,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韩庆忽然间很想念孟庆欢。
很想很想的那种。
想马上见到他的那种。
韩庆在脑海里搜索着孟庆欢的信息,他好像只跟自己说过十岁以后是在城西外的一座寺庙里长大的,在城西也有一处父母留下的房子,其他的孟庆欢好像都没跟自己说过。
于是,韩庆招来一个大内侍卫,让他跟自己秘密出宫一次,他想去那做庙里帮赵容真祈祷这次战役能凯旋,其实,他也是想看看孟庆欢长大的地方,还有……能不能见到孟庆欢。
能见一次也好。
侍卫驾着马车陪着韩庆出了宫,韩庆嘱咐看门的士兵不要声张,会快去快回。
出了宫后,马车一路向西跑去,不到半个时辰,两个人就出了京城的西门,韩庆让侍卫慢下来,沿路看看有没有人家,说不定会是孟府。出了西门不远,他们果然发现一个人家,韩庆下了车,想敲门进去,但门旁边的院墙上挂着“张府”牌匾,只不过那个牌匾有后镶上去的痕迹,韩庆还是放下了手,不管这里曾经是不是孟家,至少现在已经不是了。
看来,孟庆欢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如果不住在这里了,孟庆欢能去哪里呢?是不是卖了房子去别的地方了?那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他了?
韩庆这样想着,刚刚想到可能能见到孟庆欢,还有点激动的心情因为“张府”两个字而低落下去。
韩庆再次上了马车,侍卫从路人那里打听到附近的山上是有座寺庙,韩庆想可能就是那座庙了,因为孟庆欢说过那庙里他家不远。
到了山脚,两个人都下了车,一步步地向山上走去,午后的阳光穿过沿路茂密的树叶洒下来,在上山的台阶上点缀上一个个温暖的斑驳,四周也是新鲜的空气,不时地会从未知的地方飘来一阵未知的清新的香气,一转即逝,寂静的山林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清脆的鸟叫和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
韩庆并没有着急,不急不缓地迈着步伐,他想多呼吸一下那香气,就像……孟庆欢身上的味道,清新并不刺鼻,让人欲罢不能,就像罂粟般让人上瘾。
直到半个时辰后,两个人登到了山顶,寺庙的大门紧闭着,侍卫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应门,侍卫又敲了敲,这才从里面传来应门的声音,韩庆习惯地低头掸掸身上的灰,抬起头的时候,门正好“吱呀”地一声开了,看着来开门的小和尚有点面熟,他定睛地看了看,却和那小和尚一起愣了。
“……庆欢?!”
“皇上?!”
侍卫一直在庙的大门口守着,韩庆拜完佛后,被方丈请去了客房喝茶,想必是孟庆欢告诉方丈的,到了客房,却只见方丈,不见孟庆欢,韩庆向屋子四下里望望,这屋子再没有其他人了。
“静能没在。”方丈双手合十,向韩庆鞠了鞠躬,韩庆以相同的礼数回敬。
两个人坐下,方丈先给韩庆敬了一杯茶,然后又把自己的茶杯倒上茶。
“……静能?是庆欢在这里的名字么?”韩庆想起孟庆欢刚刚的样子。
蓝灰色的长泡,黑色的布鞋……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
韩庆想起来就浑身发冷。
他的孟庆欢已经出家了。
所以,那个房子就卖掉了么?
即使想忘记在宫中的生活,想忘掉自己,一定要用这种方法么?
这是韩庆一时间无法接受的现实。
“不仅仅是在这里的名字,以后都会用这个名字。”
方丈的话把本来韩庆已经在下坠的心又加了速度,他的心一直一直向着一个无底的黑洞迅速掉落下去,没有终点。
“……为什么……为什么啊……”韩庆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着。
孟庆欢为什么会给自己选这么一条路?以后,就连见面也不行了么?
他不懂,也不想懂。
平时看似心软的孟庆欢却给两个人选了一个最残忍的结局。
“皇上,有些话庆欢不便对您说,那就恕老僧直言,他的选择不是错的,也说不上是对的,但对您来说是最好的,您是一国之君,您的未来就是我们国家的未来……您对庆欢的好,他都会记得,只是不能常伴您左右了,皇上您也要学着看开,庆欢也说过他对您的希望吧,也请皇上一定要记得。”
“如果我不是皇上呢?”
“……不是没有这种如果了么?现在边疆战事还没有结束,这天下的安危还需要您的庇护,我们是需要您的啊。”方丈双手合十向韩庆又鞠了一躬。
韩庆低下头,看着茶杯里褐色的平静的水面,心里五味杂陈,孟庆欢在这里的生活会像这水面一样平静吧?这才是孟庆欢从前的生活吧?
“方丈,您的庙里真安静,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么?”韩庆再次抬起头时,眼角泛着点点晶莹,却没有滑落,方丈没有再说什么,起身,鞠躬,走出了客房,关上了门。
其实孟庆欢一直就在门外,他贴着房门听着里面的动静,当韩庆说要静一静的时候,孟庆欢又离开了门口,想躲开,却还是被方丈看见了,孟庆欢慌乱得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放。
“你来在门外候着吧,看皇上会不会有什么需要,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方丈小声地吩咐着,孟庆欢有点惊讶,转而感谢地向方丈鞠了一躬。
等方丈离开客房的门口,孟庆欢又回到那门口,轻轻地靠着门蹲坐下来,头也轻轻地靠在门上,而门里只剩下韩庆一个人,他嫌从门外射进房间的阳光有点刺眼,于是离开原来的位置,背靠着门坐下来,头也轻轻地靠在门上,眼泪却忍不住掉落下来。
而此时,两个人并不知道,他们正彼此背靠着背,头靠着头,如果没有那扇门,他们就是一体的。
一半门里是正在试图说服自己忘掉过去,低垂着双眼,告诉自己要一直向前看的灵;一半门外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看着远方,却无法正视前方的魂。
等到韩庆从客房里出来已经是傍晚了,孟庆欢已经靠在门上睡着了,门一开,晃得孟庆欢立刻醒过来,韩庆吓了一跳,孟庆欢立刻站起来,但腿已经蹲麻了,又跌坐在地上,韩庆把孟庆欢慢慢地扶起来,孟庆欢却有点局促地把手从韩庆手里抽出来,自己扶着门站直了,但却一直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