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花,比他小拇指的指甲盖还要小,蓝白颜色,估计也没什么香气。
但是这只小飞虫却很欢乐地,蹭遍了每一朵花瓣。
突然,李昕伊浑身当然肌肉僵硬了一下,他差点没平衡好自己,那就要跟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昆虫们亲密接触了。
是吴肃蹲在了他的身边。
“在看什么?”吴肃问道。
他的声音已经脱离了少年时的清朗,也没有正在发育时的青春期男孩的公鸭嗓。
光听这声音,李昕伊就瞬间起满了鸡皮疙瘩。
离得太近了,李昕伊想道。
他悄悄往一边挪了一个拳头的距离,然后顺势坐在了草地上。
希望没有压到那只飞虫。
“为什么一个人蹲在这里?我以为你不高兴了。”吴肃也坐了下来,丝毫不在意草汁沾上了衣衫。
“没有,就是你们都在读圣贤书,而我若在一旁无所事事的话,怕影响到你们,毕竟马上就是秋闱了。”李昕伊低下头,揪了一根草茎,细细把玩着。
“是不是不太舒服?”吴肃问道。
李昕伊蓦然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得透透的了,还有一种后知后觉的羞耻感。
“这一带路都不太好走,等过了处州,往东阳那边去,路会好走得多,届时我们会走得快些,你怕是还要再忍忍。”吴肃道。
“我不要紧的。”李昕伊匆忙说,仿佛担心吴肃要劝他回去,“我很好,并不感到颠簸,何况还有你的药囊呢。”
李昕伊从怀里摸出那个药囊,“这个很好用。”
“李心一!”吴肃的语气有些沉重。
“啊?”李昕伊困惑地看向吴肃,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叫他。
吴肃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目光沉沉。
“你不要这么惶惑。”吴肃说,“我们自幼这么亲近,你想的,不想的,都可以告诉我,我有哪次没有依你。你不要这么惶惑。”
李昕伊愣愣地看着吴肃的手掌,裹住了他的手腕。
肩背处隐隐有些疼痛,很快,蔓延至全身。
这是一种细密的疼痛感,从每一道骨缝,每一丝筋络中蔓延开来。
但是这种疼痛并不让李昕伊觉得难受,反而令他感觉到了充实。
仿佛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感受,于是用疼痛,让自己记住这一刻的欣喜。
“我没有惶惑。”李昕伊说,“我只是,无所适从。”
他轻轻动了一下右手,吴肃很快放开了。
“佩灵兄和琼枝兄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佩灵兄活泼,琼枝兄周到,你不用和他们见外。”吴肃道。
“他们都准备要娶妻吗?”李昕伊问道。
吴肃似乎是被李昕伊的问题逗笑了,但是他很快就想到不是每个人都能娶妻,于是道:“这个看老天安排的缘分吧。”
“那你呢?”李昕伊看着吴肃的眼睛,“你也会娶妻吗?”
“嗯?”吴肃困惑于李昕伊此时的问题。
李昕伊于是再问了一遍:“你也会娶妻吗?”
吴肃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年有个想和李昕伊成为连襟的念头。
他听见自己说道:“我会娶妻。”
作者有话要说: 吴肃:我会娶妻。
李昕伊:你再说一遍?
吴肃:内子就是你啊。
第30章 尊重不同
小憩了一会儿,一行人上了马车。车夫驱起缰绳,车轮向前方滚去。
李昕伊依旧坐在车夫身边。其实适应之后,他已经不那么晕了,想到身后的吴肃,叹息声悄然溢出。
吴肃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是他还是情绪低落,又认为这份低落毫无道理。
即使是在后世,相恋的人也会受到世俗的压力,或者分开,各自转身成家生子。何况是这个如此重视子嗣的时代呢。
娶妻?只要能娶得起的男子,别说是一个妻,另有几个妾侍也是完全合理的。
这么一想,李昕伊更郁闷了。
李昕伊想起来自己上小学的时候,班上来了一个插班生。
和大部分健康的孩子不同的是,这个男孩子耳朵上戴着助听器。
即使如此,他还是有些耳背,老师们为了照顾他,特意让他坐在讲台附近,但是这无形之中,更拉远了他和同学们之间的距离。
后来,是在校长,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的建议下,他才重新回到同学们的中间。
李昕伊一直记得那个校长的话:“请尊重每一个和你不同的人。”
那个时候还小,李昕伊其实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校长说了很久。
从众,合群,随大流。
其实大多数人都有从众的心理,尤其是独立思考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如果有人树立了标杆,有人建立了规则,那么选择遵从,隐藏在人群的中间,既轻松又安全。
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的。有些人是不愿,有些人是不能。
所以不要拿自己的想法去随意评判他人,就算要评判,也请摆出事实,列出证据。
李昕伊以为自己不记得了,其实那个老人的话就像一颗种子,埋在他的心里,并渐渐生根发芽。
在他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异于常人时,在他发现自己有这许多很难改的缺点时,他都会忠诚于自己的内心,并尊重自己的不同,而不是把同性恋视为难以忍受的人生污点,从而自我折磨。
他索性放开了吴肃娶妻不娶妻的念头,这是吴肃自己的选择。
他想,既然他要娶妻,那么朋友势必是做不成了。
本来从他对吴肃抱有不纯的心思开始,朋友就已经做不成了。
既然如此,绝交前总是要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的。
打定主意后,李昕伊就计划起了表白的事。
说是计划,其实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让他非常兴奋,他觉得埋藏在血液里的疯狂的因子都在这一刻涌出来了。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坐在车架前,李昕伊忍不住想象起来在一起以后的事情:
不管做什么选择都可以提前商量,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可以肆无忌惮的拥抱,可以随时随地的亲吻,彼此之间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们都是对方的独一无二。
越是想象,李昕伊就越有不顾一切的渴望。
至于吴肃拒绝了,两个人顺利绝交的可能,在这一刻,李昕伊是万万想不到的。
或者即使想到了,那么有所选择,就必然有所失去。这是不得不承受的事情,谁都不能避免。
人生,不正是由一个又一个的选择叠加起来的吗?
因为这个念头,李昕伊前所未有地乖巧起来了。不搞事,不惹事,连车也不晕了。
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只有吴肃,有些奇怪这个人怎么转性了。但是赶路毕竟是很件辛苦的事情,他很快就抛开了这个疑惑。
有时候赶不上在宵禁前进城,那就必须得在外面夜宿一宿。
幸好是在夏日,还有吴老太太准备的驱蚊药膏,也不怕蚊虫的肆意叮咬。
尤其是吴肃想着李昕伊格外怕蚊子咬,又另外准备了一整盒。
这个决定是非常明智的,因为野外的蚊虫不仅多,而且毒辣,几个人恨不得药膏抹上好几层,因此消耗得也特别快。
“哇,阿肃,你这个驱蚊膏真好用,这个不便宜吧。”林豫瑾一边往头脸处涂抹,一边道。
焦若柳道:“知道不便宜你就省着点用,谁都没有你脸大。”
林豫瑾放下驱蚊膏,有些不服气:“谁脸大了?不信就比比。你们都看看,我和琼枝比,哪个脸大?”
李昕伊听见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这种“吾孰与城北徐公美”的再现感,真的很可乐。
焦若柳忍不住想捂脸,林豫谨依旧伸着脖子,仰起脸,等着公正的评判。
平心而论,焦若柳的脸容长而瘦削,林豫瑾的脸精致而丰满,所以比较表面积的话,其实很难判断谁的脸比较大。
吴肃笑着道:“驱蚊膏我备了很多,不用担心不够用。即使真的不够,等进城了,咱们可以去药堂采买。”
话是这么说,但是真的药堂里有没有这种驱蚊膏还是两说。
林豫瑾不想再继续承受焦若柳的视觉攻击,于是帮着去捡柴火去了。
夏日天黑得早,一行人为了赶路,一直走到天黑方才停下来修整。
车夫们喂马的喂马,捡柴火的捡柴火,采荷正在准备晚间的吃食,李昕伊在一旁帮忙。
今晚上要炖汤,采荷取出不少干货来,李昕伊在一旁帮着用水清洗。
吴肃忍不住隔着火堆朝李昕伊望去。
自从那日在树下和李昕伊谈过以后,他并没有觉得李昕伊真的向他敞开了心扉,反而觉得这个人他越发地看不透了。
自然他没有这个本事,一眼就能看透对方再想什么。
可是李昕伊是不一样的,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啊。
在他过去的所有记忆里,一直都有这个人,从他开始记事起就陪伴在身边。他以为他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他们现在还没娶亲呢,没有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横亘在他们中间,也能生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