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伊再一次郑重地跟老伯道谢。
李昕伊回去之后,就开始整理起自己这些日所做的画来,因前几日画卖不出去,他又将猫狗还有孩童画进了画中。
画的也就是个意趣,和那些山水画、花鸟画比起来,少了很多文人的雅意。
李昕伊有些忐忑,按前世的说法,他就是个画手,什么好卖画什么,全然没有个自我的坚持。他不知道自己的画能不能入墨泉阁的眼。
想了想,他还是将猫狗与孩童的画收起来,只将裱好的牡丹、金桂等寓意好的画捡出来。
和景宁比,处州要大得多。去西街口,单靠走的,要好半天。
李昕伊不想自己的画被墨泉阁的人评估低了,自然不能一路风尘仆仆地扛着画过去。人被低看了,画岂能被高看。
于是他向邻居借了辆牛车。
说到这邻居,其实也是房主人。据说房主的爷爷当年经营着处州几大布庄中的一个。不过老爷子去了后,子孙们不成器也不孝顺,分了老爷子去前挂念不已的布庄。房主正是老爷子的一个孙子,分得不多,也就糊口而已。
因为媳妇又生了娃娃,家里开支愈发艰难,这才将西屋赁了给李昕伊住。
李昕伊见过他们家的小孩,两个女娃两个男娃,长得跟房主人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即使这样,房主人和他媳妇还要夜夜闹腾。李昕伊夜里做画,烛光闪烁晃着眼睛,耳朵还要被隔壁的声响荼毒,当真不容易。
除去这一点,房主人还是很热情大方的,常年带着笑纹,十足的好人模样。比如不仅把牛车借给李昕伊,还亲自驾车送他去墨泉阁。
李昕伊受宠若惊,回去就画了四个孩童的肖像画,送给房主人,表示谢礼。
李昕伊按照摆摊老伯的提醒,进门就给墨泉阁管事塞了一个红包。
管事是个精明能干的中年人,留着小小的胡须茬。他见了红包也不收,只说要先看李昕伊的画。
李昕伊连忙把钱收好,抱着画跟着管事走进内室,才将画取出,展示给管事看。
管事看了他的画,面上却无什么表情,沉吟半晌后问道:“尊驾这画想怎么卖?”
李昕伊也不了解行情,只是按照在景宁卖的价钱往上翻了几倍道:“某在外听闻贵阁做生意十分有信誉,价钱给得也实在,这才携画千里迢迢地过来。某要求不高,只要不低于这个数就可以。”
管事确实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花卉画得如此有活力,因不了解李昕伊的底细,也不敢特别地压价,于是就说了一个数。
这比李昕伊预想的价格要高得多,于是他也不很反驳,敲定了几幅画的钱。
管事收了李昕伊给的红包后,还许诺道,若是今后画的行情好,价格还可以继续商量。
从墨泉阁出来后,他邀请房主人去酒肆喝酒。这位壮汉也是个爽快人,当下便带着李昕伊去了一家老店,两个人就着一盘牛肉、一碟花生米,喝了一整坛的酒,说了一下午的话。
李昕伊去结账时,特意又买了一壶酒,送给摆摊的老伯,表达谢意。
自此,李昕伊在处州,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自那日卫老先生砸烂了一套茶具,便一改往日的寄情山水,因材施教,开始忙碌起来了,卫府上一时间常有陌生的车马出入。
连县太爷也变得神出鬼没起来,除了处理日常的政务,连几房姨娘那里都不怎么去了。知县的妻子有些怀疑丈夫是不是上了年纪后不行了。
她旁敲侧击过好几次,无奈县太爷正处于要紧的时候,一不小心开罪了卫老先生,后半辈子怕是得不到善终。无果后,知县的妻子只好自己做主,让人买了牛鞭,炖汤给知县喝。
卫府书房里,卫老先生正慢条斯理地给一盆墨兰剪去泛黄的叶子,知县正襟危坐在案桌的侧边,小心地看着上面摊着的几封书信,分别是卫老先生的学生与同年写来的。
“我不过是稍离开一会儿,这帮人果然上下蹦得厉害。”卫老先生剪完叶子,转过身来,道:“文谦,是时候了。”
知县连忙起身,恭敬地回道:“门生谨遵老师的教诲。”
说着,慢慢地退了出来,脸上压抑着笑意。
“子卿,你怎么看?”卫老先生问。
此时,从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回道:“恭谨有余,勇毅不足。不过忠诚可信。”
卫老先生说:“用的就是不足之处。”
那人回道:“是。”
吴肃的父亲自那日与人商议后,又接连向人打听朝堂之事。
王朝其实在不久前政变过一次,这是自开国以来,第二次的政变了。第一政变隔得有些远,我们暂且不去说它,且说这第二次。
自成`祖以来,接连好几位皇帝,都是勤政有为、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他们为子孙后代留下了一个海内富庶,朝野清晏的盛世江山。
新继位的皇帝陛下认为自己面对盛世江山,内政已然没有了可为之处,于是只能从外交之处着手了。为了能让史官在史书上替自己多记几笔,皇帝陛下于是御驾亲征,要去开疆拓土一番。
不过这位皇帝陛下既没有出征的经验,也没有出征的准备。军备、粮草,什么都来不及布置,凭借着“奉天承运”,就带着臣民们浩浩荡荡地往北疆进发了。
不过物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皇帝陛下与他的臣民们用“惨败”终结了这场“来得突然又结束得突然”的出征。
很不幸的是,皇帝陛下被敌方俘虏了。
我们华夏子民,向来是挺直着脊梁骨的。臣民们拒绝接受敌人的劝降,也拒绝了这位被俘的皇帝陛下。在傲骨铮铮的忠臣的带领下,华夏迎来了一位新的皇帝,之前那位的弟弟,并向各地发出勤王令,誓死捍卫疆土,保护皇帝。
泱泱华夏岂会敌不过蕞尔小邦,敌人不得不撤退言和,还送回了之前被俘的皇帝陛下,不过现在应该是“太上皇”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朝堂上,“太上皇”的臣民们几乎已经绝迹了,活跃着的,都是拥戴新皇陛下的。不过,据传,皇帝陛下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大行,于是各路的牛鬼蛇神,又活络起来了。
吴肃的父亲只是一芥乡民,空有一颗“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的心。当初的太`祖陛下起事前也不过是一芥乡民。吴肃的父亲远没有不臣之心,只是人活一遭,总是得要有些追求。
正好,卫老先生也不甘于远在江湖而对庙堂之事插不上手。
吴肃的父亲终于找到了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又过一年
吴肃整日跟着季夫子学史,从三家分晋、商鞅变法,到始皇功过,如今讲到了楚汉争霸。季夫子在讲课之余,还要抛出问题,让吴肃自己思索,回去还要做成文章。
这一日,季夫子留给吴肃一个问题:“为何西楚霸王项羽敌不过汉王刘邦?”
历来关于“刘项之争”就各有说法。总之汉王斩蛇起义,自承天命。楚王任人唯亲,识人不明,不得不乌江自刎,真是时也,命也。
于是吴肃就这么将文章做了出来,中心思想是楚王争不过汉王,是他命不好。
季夫子看到的时候,有些吃惊。
吴肃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按理说正是“男子汉顶天立地,势必要有一番作为”的时候,小小年纪就开始认命,季夫子不得不问起缘由来。
吴肃自小备受宠爱,吃穿不愁,还在圣贤之道上别有天赋,如今消沉也不过是因为自小的朋友被逼出走,自己却束手无策的事情耿耿于怀罢了。
即使这些天一直在读“家国兴替”,看到了世事的无常,却看不清自己眼前的雾障。
季夫子听了吴肃所困惑的事情后,道:“自古民不与官争,知县不曾动他老母亲,已是宽厚有余了。”
吴肃没想到季夫子会这么说,感到万分失望。
季夫子又道:“你在后悔自己不曾信他,也不曾帮他,那我要问问,你怎么信,又怎么帮?”
吴肃道:“至少在他回信去的时候,不该说他的猜测都是无稽之谈。”
季夫子道:“按照你的说法,卫老先生只是赞扬他年少有为,知县更是亲自上门却被拒之门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所造成的结果,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又有什么好愧疚的?”
吴肃低声清了下嗓子,别开了头,不知说什么。
确实没什么关系。
只是不想就这么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夫子举人功名,学识渊博。”吴肃问道,“为何不去考进士呢?”
季夫子家世清白,没什么不能说的,道:“家父家母已然仙去,余生既不需要光耀门楣,何苦宦海沉浮。”
吴肃问:“《横渠语录》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老师是有大为之人。”
季夫子道:“与君共勉。”
不管怎么说,读史确实很有用处。
卫老先生不得不离开景宁了,他必须亲自坐镇京师,否则远离权力中心太久,再要回来就不是原来的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