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不得超生么?”少女为了这副魂魄能滞留于人世,害了不少人的性命,早已做了永世不得超生的打算,倒也无半分惧意。
“我确是残害了不少无辜之人,但你却不是其中之一,梁景文,除却苏晴,你还引诱妙龄少女,将她们卖入青楼,她们平白无故地被你毁了终生,不是较你要无辜上良多么?”少女低叹一声,双目盈泪,“有十余人……已然寻了短见。”
她思及自己在咬春楼煎熬的那段时日,低下身来,硬生生地掰开梁景文的下颌,捏住那条舌头,利落地割了去。
她随手将断舌掷在地面上,笑逐颜开:“你可知你藏的那些金银去了何处?”
梁景文满口鲜血,又因被割去了舌头,出不得声,只能“咿咿呀呀”地发出些怪声。
少女满足地笑道:“我会用那些金银为这逢春城的烟花女子赎身,决计不会留予你一文钱。”
话音落地,少女却在眨眼间失去了踪影,与此同时,那烛台亦不见了,梁景文复又陷入了黑暗中。
梁景文脑中俱是他身败名裂,为人可怜,沦为全逢春城谈资时的场景,当即吓得浑身瑟瑟。
他脑中的场景尚未褪去,那少女竟又持着烛台出现了。
少女为梁景文上过药,粗粗包扎了一番后,便又消失无踪了。
其后,那少女时不时地会来折磨于梁景文,就如同梁景文折磨苏晴一般,一日,她甚至拿了一条铁棍,捅穿了梁景文的后庭。
但她却再也不曾动过梁景文的脸,有时兴致来了,还会为梁景文净面。
便这么折磨了梁景文十一日,她终是觉着不得劲了,她正想着该换些甚么花样,却猝然有动静从顶上传来。
是酆如归与姜无岐么?
她笑了下,踢翻烛台,一提梁景文,又以巧劲破开通往咬春楼的暗道。
不多时,咬春楼便到了,她难以自控地周身发冷,但仍是勉作镇定地将自己与梁景文藏了起来。
那厢,酆如归与姜无岐佯作在咬春楼与那花娘们云雨了一夜,出了咬春楼,一踏入集市,便远远地瞧见数十人在集市中央围在一处。
因这逢春城怪事连连,城中百姓大多闭门不出,他们已许久未见得如此多的人了。
俩人上前欲要瞧个仔细,却有一人吃惊地道:“是梁景文!”
第39章:黄泉路·其三十五
“梁景文怎地会变作这般模样?”
“好恶心。”
“梁景文断腕的传言竟然是真的。”
“恐怕是得罪了甚么人罢?”
“梁景文为人和善,才华横溢,如何会得罪人?”
“恐怕是他得了解元,有人看他不顺眼了罢?”
“下手之人实在是心狠手辣。”
“还是快些去报官为好。”
一众观客当中有面露慈悯的,有连连叹息的,有满面厌恶的……但大抵都居高临下地围观着梁景文,梁景文从天上堕入地狱中,使得他们这些存活于凡间之人自得万分,毕竟他们四肢健全,而这梁景文再不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天子骄子,他们每一人都可轻易地将梁景文比下去。
酆如归捉着姜无岐的手越过一众观客到了梁景文身前,见此,不由一怔,那秦瑶下手着实狠辣。
而后,酆如归低首细细地端详着梁景文,梁景文面上共计两道伤疤,一道横于额头,一道从左颊颧骨处直直地没入右侧耳尖,其脖颈上尽是淤血,应是遭人狠狠地掐住了所致,他左侧衣袂为人撕去了,缺失的左腕暴露无遗,右手上俱是窄细的刀伤,与左手相较,勉强算得上完好,又有血液从他下身漫开,显然不是后腰伤口甚深,便是后庭遭受侵犯,绽裂了开来,而他的双足则是被挑去了脚筋。
梁景文目中惊恐交加,张着口,断去的舌头隐在口腔之中,几不可见,致使他吐不出一个字来,只些“咿咿呀呀”的怪声,难以由此分辨其中的含义。
这梁景文作恶多端,纵然如今这副凄惨模样,酆如归也生不起半点怜悯之心来,倒是欲要拍手称快。
他侧首去望姜无岐,姜无岐面无表情,半晌,低声道:“秦瑶作孽太多,在阎王殿清算过罪孽,便须得下无间地狱了。”
酆如归紧了紧姜无岐的手,走远了些,才含笑道:“秦瑶她为替苏晴以及旁的妙龄女子复仇,害了不少成年男子的性命,下无间地狱也是应当,她求仁得仁,非但不会有怨言,心中反是十分畅快罢。”
说罢,酆如归扯着姜无岐往前疾奔,又回首委屈巴巴地道:“姜无岐,我们去用早膳罢,我有些饿了。”
姜无岐被酆如归扯得一趔趄,方要让酆如归慢一些,但一见酆如归眉眼间溢出委屈之色,不知怎地竟是语塞。
酆如归扯着姜无岐奔出百余步,望见一早膳铺子,便急急地停下了脚步。
这早膳铺子门口是足有两尺宽的蒸笼,白气弥漫,袅袅娜娜的,一旁一中年妇人正下着饺子,一只一只白白胖胖的,活泼地跃入煮沸了的水中,由散出来的香气可知,应当是芹菜猪肉馅的。
只消是荤食,皆是酆如归所好,闻着这水饺的香味,他便以指尖一点:“要一碗这芹菜猪肉水饺罢。”
他松开姜无岐的手,盯着叠得半人高的蒸笼,苦恼须臾,一一道:“要一只梅干菜肉包、一只牛肉粉丝包、一只香菇酱肉包、一只三鲜包,再一只流沙包罢。”
中年妇人热情地应道:“客官稍待。”
她方要去端开那蒸笼盖子,却有人急声道:“我来罢,这蒸笼盖子有些沉,你勿要动。”
那人应是妇人的夫君,貌不惊人,他手里拿着一大把小葱,进得早膳铺子,问过妻子酆如归所要的包子,便拿了只盘子出来,又端开蒸笼盖子,手上包了油纸,利落地将包子取出放置在盘子上,递予酆如归。
酆如归伸手接过,又见这中年男子一脸憨厚地望着姜无岐,笑道:“这位道长,你要点些甚么?”
姜无岐答道:“一碗素面便可。”
俩人进了铺子里头去,这铺子里头仅两张桌案,但桌案却收拾得十分干净,并无旁的早膳铺子般油腻。
俩人面对面坐下了,酆如归以竹箸夹着那香菇酱肉包,凑到姜无岐唇边,不怀好意地道:“道长,这香菇酱肉包瞧来好吃得紧,你可要尝一尝?”
姜无岐扫过那香菇酱肉包,摇首道:“你知晓贫道禁绝荤辛。”
“禁绝荤辛不是平白失去了诸多乐趣么?”酆如归双目灼灼地盯住姜无岐,极其认真地道,“姜无岐,你还俗可好?”
话本中不曾提及姜无岐禁绝荤辛,却特意强调过姜无岐拜于醍醐道人门下,不得行婚娶之事,除非破门还俗。
姜无岐爱上柳姑娘之后,为了柳姑娘,连夜赶回师门,按门规受了一通责罚,才拜别醍醐道人,脱去道袍,还了俗。
若不是其后他不幸地遇见了原本的酆如归,他与柳姑娘定会儿女绕膝,白首偕老。
而如今,柳姑娘还未现过身,酆如归与姜无岐所经历之事,同那话本无半点干系。
但姜无岐便是姜无岐,心志坚定,一心求道,哪里会因贪食荤辛而脱袍还俗。
酆如归顿觉自己之言行可笑至极,即便姜无岐纵容于他,亦绝不会为他改变其志向。
于姜无岐而言,他远不及柳姑娘。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得姜无岐道:“抱歉,贫道无还俗的打算。”
酆如归抬眼去瞧姜无岐,乍然见得姜无岐面上又是歉然又是为难,登时觉得自己太过胡闹了。
他收回滞留于姜无岐唇边的香菇酱肉包,垂下首去,咬了一口,竟觉着无半分滋味。
他一面咀嚼着香菇酱肉包,一面声若蚊呐地道:“姜无岐,你还是勿要太过纵容我了罢,以免……以免,我无端生出你会对我千依百顺的错觉来。”
姜无岐隐隐闻得酆如归在说些甚么,却听不清分毫,又因酆如归低垂着首用着香菇酱肉包的缘故,他只能看见酆如归鬓边的花簪,酆如归的眉眼却是全然瞧不见。
他不知为何心生不安,下意识地覆住酆如归执着竹箸的右手,关切道:“可是出了何事?”
酆如归感知到姜无岐的体温,用罢了竹箸间的香菇酱肉包,方才抬起首来。
正巧那素面上来了,中年妇人将素面置于姜无岐面前。
未待姜无岐去用,酆如归便快手将素面抢了过来,一口气吃掉半碗。
姜无岐见状,无奈地一笑,并不与酆如归争抢。
酆如归到底舍不得将整碗吃尽,便将素面往姜无岐一推,大方地道:“这素面便让予你了。”
姜无岐附和道:“多谢。”
得了姜无岐这句“多谢”,酆如归却是不好意思了起来,在心中暗暗反省自己是否太过任性了些。
未及他反省完毕,那中年女人端了一碗煮好的水饺,立在另一张桌案前,疑惑地道:“那姑娘怎地不见了?”
她的夫君适才是因为那姑娘的水饺要放小葱,小葱不够了,为去自家田里摘小葱,才暂时离开的。
而今鲜嫩翠绿的小葱已浮在了水饺汤水上头,但那姑娘竟是凭空消失了。
这早膳铺子仅能从前面进出,她不曾瞧见那姑娘从前面出去,那姑娘又是如何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