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登时有一个猜测浮上酆如归的心头,他又听得姜无岐道:“密室的地面与墙面上溅有血迹,贫道认为应是有一人在对另一人施刑。”
酆如归沉吟着道:“你既未寻到人,便无法断定其中之一确是梁景文,但凭梁景文的脚程短短十一日,出不了方圆十三里,那他必定尚在逢春城内,你寻遍了逢春城也寻他不到,那他极有可能是躲在密室当中,而你到密室时只慢了一步,他们却逃脱了,可见他们对咬春楼甚为熟悉。熟悉咬春楼的,自是建了密道通往咬春楼便于运送妙龄少女,换取金银的梁景文,以及那女鬼——她若真是阿瑶,她所为便是为了替苏晴向梁景文复仇,她既然肯为苏晴受尽苦楚,那她对苏晴的情谊自然不一般,她不可能不熟悉苏晴曾待过的咬春楼。”
听得酆如归的一番分析,姜无岐猜测道:“许那女鬼从一开始便知晓密室之所在。”
第37章:黄泉路·其三十三
酆如归思忖片刻:“倘使那女鬼一开始便知晓密室之所在,那她一番作戏是怕我们坏了她的计划罢?”
姜无岐颔首道:“应当便是如此。”
“那梁景文床榻之下是密室,密室内有一通往咬春楼的暗道,又有曾茹与苏晴为证,那梁景文算得上是罪证确凿了。”酆如归凝望着姜无岐,“那他纵然受尽折磨,甚至丢了性命亦是罪有应得,我们索性便随那女鬼去罢。不过我们须得再去趟咬春楼,一则,再做一番勘查,证实曾茹与苏晴所言;二则,如若为真,便救那些无辜女子一救。”
酆如归说罢,将一身的红衣整理妥当,坐在铜镜前,挽起一头墨发,饰以花簪,而后,他正细细地上着妆,却听得姜无岐道:“你不久前才醉过酒,还是多歇息为好,勿要去了罢,贫道一人前去便可。”
酆如归上过唇脂,捉住姜无岐的一只手,揉捏了数下,仰起首来,粲然笑道:“道长,你已亲手端了醒酒汤来,又亲手喂我饮尽,我哪里还需要歇息?”
姜无岐任凭酆如归揉捏着左手,又任凭酆如归拨弄指尖,末了,叹息一声:“你切勿逞强。”
“我便爱逞强,你能奈我何?”酆如归唯恐姜无岐执意要将他留在房中歇息,便一手扣住姜无岐的手腕子,一手上妆。
半晌,他上罢妆,站起身来,松开姜无岐的手腕子,走在了前头。
酆如归因醉过酒的缘故,面色稍稍发白,但上过妆后,却全然是一副明艳万般的模样。
华灯初上,那咬春巷子却不如何热闹,一盏盏的大红灯笼虽已挂起,却只招揽了寥寥的寻欢客,甚是冷清。
酆如归堪堪行至咬春楼门口,便被一妆面浓丽的中年妇人一把握住了双手。
这中年妇人便是这咬春楼的老鸨,身着艳色锦衣,面上一派和善,实际上刻毒无比,着实是虚伪至极。
女子怎地会逛咬春巷子,十之八九是来寻一门营生的,她这般想着,以眼神擒住了酆如归,直截了当地笑道:“姑娘,你可愿来奴家这咬春楼挂牌?”
酆如归作出一副兴致盎然的神态,朝老鸨盈盈笑道:“我若是来这咬春楼挂牌,一月能有多少进项?”
老鸨见识颇广,但酆如归实在是生得貌若好女,加之又涂脂抹粉,身穿红衣,她竟一时看走了眼,将其当作了女子,直到酆如归出声,她才觉察到酆如归并非女子。
但较之女子,这样好相貌的男子自然更为稀罕些,她大可将其转手于迎春巷子的小倌馆做头牌。
她心中有了计较,面上笑意更盛:“公子若是愿意,奴家自当扫径以待。至于进项,便看公子有何本事了,但奴家可承诺定不会苛待了公子。”
酆如归闻言,侧首向着姜无岐道:“你以为如何?”
如何?来这咬春楼挂牌如何?
姜无岐无奈地道:“你勿要玩笑了。”
话音落地,那酆如归竟是面色肃然地复又道:“姜无岐,你以为如何?”
酆如归莫不是当了真?
姜无岐心下半点不信,面上却是不受控地一沉,语调亦是骤冷:“不如何。”
酆如归见得姜无岐难得的变了颜色,反是轻笑道:“我可会门庭若市,引得寻欢客一掷千金?”
“你太过胡闹了。”姜无岐一把捏住酆如归的手腕子,“你且随贫道回去。”
“好疼。”酆如归眉间一蹙,双目水光淋漓地往姜无岐一望,“姜无岐,你弄疼我了。”
姜无岐见状,当即松开手,叹息着道:“是贫道的不是,你随贫道回去可好?”
“不回去。”酆如归再不理会姜无岐,即刻进了咬春楼去。
老鸨自知自己眼光毒辣,定不会错看了酆如归,便一面殷勤地紧跟着酆如归,一面诱导酆如归尽快签订卖身契。
酆如归唇角含笑,既不应下,也不拒绝,行至大堂后,却径直往最为中央的那张桌案旁一坐,取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金子来按在桌面上,后又冲着老鸨笑道:“劳烦将这楼中的姑娘都请来。”
酆如归之行径实在是出乎意料,老鸨上一刻还道自己得了棵摇钱树,下一刻这摇钱树居然变作了出手大方的寻欢客,她怔了怔,方才露出惯常的笑容来:“公子稍待。”
姜无岐紧绷的心脏登时松懈下来,他苦笑着望住酆如归:“你作弄贫道作甚么?”
酆如归软下姿态来:“姜无岐,你可是生我的气了?”
姜无岐摇首道:“贫道并非是生你的气,贫道是生怕你作践自己。”
酆如归得了姜无岐这番话,满足地合身覆到姜无岐怀中,吐息全数灌入了姜无岐耳蜗当中:“多谢道长关切,道长且安心,我从不作践自己。”
那吐息熨得姜无岐左耳及其周遭烫得厉害,又四散开去,他一时定住了,未及他反应过来,那酆如归却已坐直了身子,端起新泡的金坛雀舌轻呷了一口。
酆如归觉察到姜无岐的目光,便转而将自己手中的金坛雀舌往姜无岐唇边一蹭,同时抿唇笑道:“道长,你可要尝尝这金坛雀舌?”
姜无岐直觉得不妥,但那酆如归却又将金坛雀舌压了压,描金茶盏的边缘立即陷进了他的唇瓣。
他无法,便就着酆如归的手,饮了一口酆如归用过的茶盏。
在他以为酆如归要逼他再饮一口时,酆如归却将那茶盏送回自己唇边不紧不缓地饮了起来。
酆如归低首饮茶,眼尾的余光却窥视着姜无岐,姜无岐予以了他纵容,他便肆无忌惮地依仗着这甜蜜的纵容,欺负于姜无岐。
一旦姜无岐露出为难的神情,便会有一阵欣然自他心底油然而生。
他尚是二公子时,他的父亲疼爱他是由于他降生那日为父亲被封为异姓王的开端,而她的母亲疼爱他是要以他来巩固地位。
他的父亲母亲对他皆有所图,但姜无岐却是不同。
思及此,他才猝然意识到他饮金坛雀舌的这点茶盏边缘,与他适才逼迫姜无岐饮金坛雀舌时,乃是同一处。
他与这茶盏边缘相触的唇、舌、口腔内里登时仿若生出了火一般。
他本能地不敢再偷窥姜无岐,更加不敢再饮金坛雀舌,便故作冷静地扬声道:“上些点心来与我。”
旁的候着的一龟公应是,少时,桃花酥、马蹄糕、水晶虾饺以及两碗桃胶炖莲子便呈了上来。
酆如归正要去取那桃花酥,便有花娘陆陆续续地聚到了他面前。
待楼中的花娘到齐,一众花娘便身姿款款地朝着酆如归福了福身,又按序逐一介绍自己的姓名。
关于被梁景文卖入咬春楼的妙龄女子的姓名,酆如归此前曾从曾茹处问过,果真这二十余花娘之中,有六人与曾茹所言一致。
酆如归漫不经心地一一点过这六人,道:“你们六人留下,旁人便散去罢。”
这六人之容貌远不能与酆如归相较,被酆如归一点俱是茫然。
酆如归令她们围着他坐了,饮酒作乐了约莫一个余时辰,又要了一间上房,拉着姜无岐与他一道进去了。
姜无岐从未踏足过烟花之地,身在大堂已是浑身不适,到了薰有催情香的女子闺房,一双手脚更是不知该往何处放才妥当。
他弹指将燃了不久的催情香灭了,便勉力镇定地立在一旁。
酆如归扫过那尚且残留着白烟的催情香,又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是如何到了这咬春楼的?”
花娘们互相望了几眼,其中一白衣女子谨慎地道:“公子此言何意?”
酆如归不答反问:“你们可识得曾茹?”
那曾茹失踪之事已为全咬春楼所知,那白衣女子暗忖着许是面前俩人救了曾茹,便据实答道:“我们自然识得曾茹。”
酆如归的心头陡然浮起一个猜测,便又出言问道:“你们可识得阿瑶?”
“阿瑶?秦瑶么?”一蓝衣女子怅然道,“你要问的假若是秦瑶,那秦瑶三月前便已投井自尽了。”
“秦瑶生得娇柔,为人却刚烈,她自打进了楼后,便不断地逃跑,即便被关禁闭,被禁食都不服软,一日,嬷嬷气不过,打断了她的双腿,第二日,她却被发现拖着断腿投了井,地面上满是血痕。”白衣女子双目湿润,“我要是能如她一般坚定,便不会沉沦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