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答道:“床上睡不着。”
“床不舒服?”宁信不解问道。
“不是床的问题。”阿言摇头道,“我在义庄都是睡棺材底下,一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二是我也不敢真睡棺材里面,总觉得那些尸体晚上会起来掐我脖子。”
“你把床当成了棺材,不敢睡上面。”宁信思量着关系说道。
阿言‘嗯’了一声。
“你这习惯不好。”宁信停在一处沉思了顷刻,忧虑道,“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老睡在地下长不高。”
“掌门大人~”阿言忽然变了语调,双手环住宁信的腰说道。
所幸他年纪刚到舞象之年,这种亲密的举动在街上的行人看来,不过是家里少年对哥哥的撒娇。
可宁信心里却是一阵小鹿乱撞,他从没和别人挨得怎么接近,竭力掩饰住慌张的神情,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我有个主意,能让我好好睡在床上。”阿言面仰朝天,满脸笑意道。
宁信垂眸望向他,眼神示意道,说。
“你陪我睡觉。”阿言露出两颗奶气的小狼牙,手指蹭腰移到前面,戳着宁信的肚脐道,“我抱着人睡,心里就没那么怕了。”
宁信本来就觉得腰间酥麻厉害,被手指一戳,脸色凝重,直接拒绝道:“不行,像什么话!”
阿言气道:“可是以前我们也一起睡过!”
宁信道:“那是因为你睡着了又拽着我不松手,才一起睡的!”
“那我就还睡在地上好了!”阿言脸色一沉,背对着他哼哧道。
“阿言!”宁信有些严肃,又有些无奈。
突然长街上一阵锣鼓喧天,人潮都朝着一个方向群涌而去,只听一道威武有力的声音,“赏灯猜谜开始!”
阿言忘了生气,扭脸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不料身旁一个磕绊,猛地被撞了一下,朝着一边倒去,股股冷香扑鼻。
“没事吧?”宁信扶住阿言,担心道。
阿言抬头一看,脸又拉了下来,立刻站直后退两步,拉整身上的衣服,淡淡道:“没事。”
宁信两只手还在悬着,尴尬地定在原处。
一名灰袄夹衫的中年男子连连鞠躬,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急着去猜灯谜,没看到您家的小公子,冲撞了真是对不住。”
“猜灯谜好玩吗?”阿言大大咧咧道,“这么多人都赶去。”
“小公子不是这儿的人吧。”那中年男子一听内行道,“我们红花城每年的灯火花会,这猜灯谜可是重头戏。”
阿言兴趣上来了,忙道:“说来听听。”
那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目光掩饰不住的兴奋道:“这每年的猜灯谜到了最后,谁猜出来的最多,到时候这灯会的主人就会送份大礼。”
“是很贵重的东西?”阿言道。
“前年是一对雪山白鹿角,去年是一柄极品玉如意。”那中年男子忽然小声道,“听说今年的,是比前两年还要珍贵的东西。”
阿言琢磨了少倾,目光发亮,满眼透露着想去看看,可回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宁信,想起自己还在和他闹别扭,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继而耷拉着脸。
“想去吗?”宁信看了他一眼,想法全在脸上摆着,了然温声道。
“嗯。”阿言轻点了下头,应了一声。
“走吧。”宁信攥着小手,暖绵软腻,说道,“那里人多,别放开我的手。”
那中年男子见这二人的一对一答,脸上浮现耿直羡慕,说道:“公子你对你弟弟可真好,我小时候都是被我哥从小揍到大的。”
刚刚转好的气氛,瞬间便被他这一句话打破。
阿言冷着脸,眼中射出一道凌气,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他!弟!弟!”
话将将落地,中年男子被猛地一喝,怔住顷刻,反应过来时,面前已没了人。他挠着头茫然道:“我说错话了?怎么那孩子的眼神那么吓人......”
空月下盛灯华照,映彻寒夜。灯会的正中间架着一个数米高的棚架,如同一颗彩光大树,上面挂着上百只具态花灯,浮光掠影。
阿言伸手勾着高处一个哈巴狗状的花灯,无奈身高不够,蹦跳了好几次连边也没摸到。他泄气地望着,小声抱怨道:“挂那么高做什么?!”
这时,身边抬起一条衣袖,毫不费力地手指一挑,把花灯托在手中。
“给你。”宁信递到眼前,冷面在灯火下也少了几分不易近人。
阿言接过,若有所思地抬头望着宁信,眉线皱得弯弯曲曲,良久,说道:“我三年后一定会长得比你高!”
“那你要好好睡觉,多吃饭!”宁信笑道。
一提到睡觉,阿言‘哼’了一声,低头看着手中花灯上写得灯谜,‘入门无犬吠(猜字)。’
他看了半晌,不明白灯谜该怎么猜,便道:“这是什么意思?”
宁信弯腰背手凑前去看,自然垂下的头发撩拨着拿着花灯的小手,微微颤了一下。
“这是个拆字谜,谜底是问字。”
一名花白山羊胡的老人走过来,递给宁信一支红签,说道:“公子好才智,这签你拿着,灯会结束后以拿到此签多者为胜。”
宁信谢过老人,转头看向阿言,见他拧着眉看着花灯,“不明白?”
“嗯。”阿言头也不抬答道。
“入门指在门内,无犬吠,把犬去掉剩个口字,口入门中,就是问。”宁信解释道。
“这样啊。”阿言似是开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指着另一个花灯道,“那个呢?”
朝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走马花灯上写着,‘日月一齐来(猜字)。’
宁信:“是胆字。”
阿言:“可这不像拆字?”
“这是拼字。”宁信手指在花灯上比划着,缓缓说道,“你看这说的是齐来,就是说三个字都得用上。日月加在一起有很多字,可再加上一就只有胆字。”
一句话说完,宁信又得了一支红签。
旁边一名书生装扮的人叹道:“这位公子好生厉害,短短时间竟然连解两谜,枉我苦读了十年寒书也还没解出一个。”
“侥幸罢了。”宁信谦道。
这时,一道娇甜的女声从远处传来,“宁掌门师兄!”
只见魏瑶瑶穿着青袄浅裙,略化粉黛,手里提着一个莲花水灯,挤过人群,跑到面前喘着大气,嗔怪道:“宁掌门师兄和阿言出来逛灯会怎么也不叫我?”
要说放在以前,魏瑶瑶用这种语气说话,宁信能乐得要上天。可自从前段时间他做了一个和夏奇少年时的梦,发现自己一下就变了,无论性格还是对人方面,包括魏瑶瑶也是,甚至有时会觉得他这个师妹,很聒噪。
“为什么需要叫你?!”阿言顿时变了脸道。
“你这没人要的野小子怎么说话的?”魏瑶瑶看阿言也是很不顺眼,又被冷嘲了番,指着鼻子骂道,“你不过是两位掌门师兄从烂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小杂种,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再说,进了我阴阳门,以后看到师姐我得客客气气地鞠躬行礼!”
“你说谁是小杂种!”阿言攥紧拳头咬着牙道。
“说谁自己心里不清楚——!”魏瑶瑶大小姐脾气一上来,嘴巴是特别地刻薄。
“魏瑶瑶!”
一声大喝吼住了魏瑶瑶以及身边猜灯谜的路人,那些人一看这边势头不对,不愿给自己找麻烦,纷纷朝着花灯棚架的另一边走去。
“师兄。”魏瑶瑶被吼地身体发抖,闪着泪眼发嗲道,“你刚刚怎么连名带姓叫我,以前你不是都叫我瑶瑶的吗?”
宁信面上如同冰封万里的雪山,看到阿言红着眼睛抿嘴不让自己哭出来的模样,心里怒火直冲冲向上。
他看向魏瑶瑶,冷声道:“道歉!”
“凭什么?!”魏瑶瑶撅着嘴,还觉得自己委屈了,“他就是一个小孩,我当师姐的说他两句怎么了!”
宁信面无表情,声音冷上加霜,又重复了一遍道:“道!歉!”
“师兄,从小到大你对我最好了,瑶瑶说什么你都不会怪我的。”魏瑶瑶上前抱着宁信的手臂晃着撒娇道。
“你——”宁信不喜欢被魏瑶瑶这么抱着,正想叫她松手,却被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
“我走了!”阿言突然大喊了一声,转身钻进了人群里。
眼见阿言消失在人海中,宁信一下慌了起来,这里人多,阿言刚来阴阳门没多久,武功道法学得也不多,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而且刚刚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看见阿言居然哭了。
“师兄,我要你陪我去那边放莲花水灯!”魏瑶瑶拉住要追上去的宁信,嗲声嗲气道。
“松手!”宁信手臂一挥甩开让他觉得恶心的手,目光锋利地看向魏瑶瑶,狠声道,“明天我要听见你对阿言道歉,不然,立刻滚出阴阳门!”
语毕,宁信挤进阿言消失的那片人海。
魏瑶瑶愣在原地,似是不敢相信这是她以前认识的掌门师兄。
“大叔,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年,束着发辫,衣服是黑色,身高到我这儿。”宁信脸上冒汗,手掌在胸口比划着,对路人问道。
“没见过。”一路人道,“是弟弟丢了?你也真是的,这种灯会就是人多,万一碰上了拍花子的,上哪儿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