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的千年牢狱之苦怎么算?!长风变成这样又怎么算?!洛家庄所有人都能续魂,可却除了长思和秋南那又怎么算?!”
扇风被怒气所驱,最后一下仿若啸风狼吼,即使在漆黑的夜空下,也能看清风势所指,陡然崩塌之声震耳欲聋,地面上一整排的房屋,顿时砖石瓦解,灰尘四面漫起。
洛长风带着贺音尘躲到了一个空旷的地上,不声不响,相视默然。
夏奇站在屋檐上,看着地上未散的尘埃,沉思顷刻,缓缓道:“你真得恨天玄和青冥吗?”
这是第三遍问。
前两次他从来都是避过这个问题。
可若果真得恨意难消,又怎会不敢承认?!
秦昱挥扇的动作一顿,僵在原地,青冥放下手中的炽火炎弓看向他,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可等了很久,差点以为时间被静止了,秦昱还是没有做出回答,只是呆呆地站着,一会儿眯眼,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恐慌......
夏奇注视着秦昱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沉声道:“我不认识以前的你,可我在现在的你身上看到的,是不恨!”
“不是!”秦昱眼睛充血,猛地抬头吼道,“我恨!我恨天玄!我也恨青冥和元笑!”
“我儿子很可爱,和元笑一样......他若是没死,现在年纪也很大了......”
“我灰飞烟灭的那天,你还记得你来找我时问得事情吗?”夏奇淡淡说道。
“我说了什么?”秦昱怔怔道。
“你说,‘他们还好吗?’”夏奇道。
秦昱道:“那又怎么样?”
“也许你以前真的恨过天玄和青冥。”夏奇答道,“可在这儿世上,恨不是永远的,它最怕一件东西的消磨,就是时间。”
“不管有多开心的事,当时笑过就过了,谁能一直记得呢?就算有多刻苦铭心的仇恨,你可以记得一天,一年,十年,百年,可过了千年,难道一点儿都不会消退?”
“不会!”秦昱狂啸道,“我永远都记得当时回来的时候洛家庄人的死状!长风跪在那里的绝望!”
夏奇大声道:“你是不会忘!所以你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现在的你其实恨得是你自己!”
他顿了顿继续道:“在我们被困在魂祭之术那时,你明明可以直接把弱点设在青冥的死穴上,但你却没有!回来之后,你立刻跑到竹屋,是为了看他的伤势严不严重!故意告诉我们天玄去了亡城,一部分是你的计划,另一部分你是想让青冥去帮天玄!”
“你看看你现在自己的模样,双眼被血气所蒙,这是走火入魔之状!你心中对洛家庄和妻儿有愧,可这数百年来在地府的时间,把你本该有的恨消磨了大半!你没有办法对他们下手,又不能愧于这枉死的人和洛长风受的罪,所以你怨自己,两股血气相撞,你已真成邪道。”
“我本就被人骂做邪人,是不是邪道还有何关系?!”秦昱阴笑道,“你说了半天,不就是想让我放过他们,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暗天昏地之间,把天边本要散开的浓雾又聚在了一起。
夏奇凝视着他,说道:“秦昱,邪道是会反噬。你若不放下执念,等天亮了,洛家庄的人去往生路的那一刻,便是你灰飞烟灭之时。”
“哈哈哈哈哈......”秦昱大声笑了起来。
青冥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道:“秦昱,我爹做错的事,我会依例让他受到该受到的罪罚,你放下心中的愧与恨吧!天就快亮了!”
湛蓝天幕逐渐色淡云起,鱼肚白的明晃与周边的黑暗徐徐显照对比清晰。
“鬼判叔叔!两位爹爹!”一道稚嫩的童音传来。
众人惊愕之余齐齐望去,只见孟泺带着元笑和夏笙站在洛家庄院内。
这时,一旁的尸体怨灵和血色白骨感应到了新鲜的东西,齐齐朝他们扑去。
夏奇和青冥各自皱眉暗骂一声,跳下屋檐,出掌迎风,正欲发力前,却闻一声鼓起,似是天籁静音,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停顿下来。
“孟泺,你把他们带这儿来做什么?!”青冥刚落地便吼道。
“爹爹,是我和阿笙哥哥来的,只是在门口碰到不知道怎么进这里的孟泺叔叔。”元笑抱大腿道。
“你们怎么找到入阵口的?”夏奇疑道。
这两个孩子加一个混吃等死的大夫能这么轻易进来?
“是这个带着我们进来的。”元笑拽着腰间的鬼玉,忽然脸上笑容更盛,跑向夏奇和青冥身后朗朗道,“鬼判叔叔,我好想你啊!”
不知何时秦昱也下了屋檐,眼中血气仍无半分退散之象,面无表情地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元笑。
“笑笑!快过来!”夏奇和青冥急道。
元笑噘嘴道:“为什么?我都好多天没看见鬼判叔叔了!”
“笑笑,听哥哥话,过来!”阿言和宁信走了过来,凝声道。
元笑不理,回头一手搂着秦昱的脖子,一手举着手中的鬼玉,眨眼笑道:“鬼判叔叔,地府刚来一个叫月娘的姐姐,他看到我的鬼玉,说是你送给我,帮我提升灵力,是不是真的?”
秦昱神色冷顿,在元笑的脸上注视了片刻,静默了良久,发出一道沙哑的嗓音,“嗯。”
“笑笑好开心啊!”元笑两只手抱紧秦昱的脖子,天真道,“鬼判叔叔果然比我的两个爹爹对我都要好,最喜欢鬼判叔叔了!”
“回去!地府!”秦昱漠声说道。
“不要!”元笑摇头噘嘴,“爹爹老让我待在地府里,鬼判叔叔你也让我回去,可你们总是不回来,地府不好玩。”
元笑没有听到头顶的声音,抬头一看,秦昱赤眼血瞳,绞着手指小声道:“鬼判叔叔生气了吗?笑笑不是故意不听话的,我方才听到鬼玉里面鬼判叔叔的声音,好像不开心,才用地狱之门过来的。”
闻言,夏奇忙看向青冥,说道:“鬼玉笑笑这么大点儿就已经会用了?”
青冥沉思道:“只有继任鬼王才能用,笑笑带在身上都是我施法才能听到他的声音。”
‘哇——’元笑的哭声传来。
他摔坐在地上哭得厉害,秦昱脸色暗沉,淡淡瞥了一眼,说道:“我刚刚让他回去了,他不走。”
夏笙跑上前把元笑扶起来,带着他立刻跑回来。
青冥竭力地压制住自己的火气,看到元笑哭得满脸是泪,心疼之余,却又不敢过分骂秦昱,毕竟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源于天玄。
“你非要这么做是吗?”青冥冷声道。
秦昱周身血气涌动,邪气将他紧围,目光喷出火气道:“我只有让你们全死了才对得起我死去的妻儿!”
夏奇沉声道,“天地三界六道皆有律法,当初是天玄的错,他现在已经受到了报应,回去之后还要被关入炼狱,尝尽永世刑苦,受到该有的罪罚。你为何还要牵连无辜的人!”
“那洛家庄的人就不无辜吗?”秦昱怒道。
“照你这么说,青冥和笑笑不也无辜吗?做错事的是天玄,为什么你要牵连到他们!”
他如今邪气渗透全身筋络,不是他想要报仇偿还罪孽,而是执念。这份执念控制住他的思想,他的行动,接着便会吞噬他的灵魂。
大风忽起,秦昱被夏奇的话一喝,愣神了片刻,被风一吹,血气如新苗烛焰骤然旋起,顶上晨穹,地上砾石飞扬,卷入其中。他只身立于其中,一袭白衣不再绝尘避世,而是预示苍白的死亡。
秦昱悬在血气旋涡中间,露出阴冽的牙齿,赤瞳惨笑,他两臂张开,声音幽森,喝道:“灭!”
血气旋涡盘盘而转,升至高空,化成一个巨大血盘,让人倍感压迫,上面点点眼孔,中间道道尖锐针芒蠢蠢欲动。他大手一挥,万千血针遮天盖地而来,似是一场血腥暴雨。
众人纷纷抬剑挡之,夏奇一掌把元笑和夏笙拍进天玄的金光阵中,跃到青冥身边道:“秦昱不对劲!”
炽火炎弓一箭射出,约有百支血针瞬时化为须有,青冥道:“多年来的邪门歪术反噬到他身上了!”
这时,“呜——”洛长风也发觉了不对劲,裹着贺音尘跳到秦昱身边,似乎在质问他是怎么了。
秦昱像是一个傀儡,悬在半空,血气挂吊着他的四肢,拉了拉右手,掌风一出,竟把洛长风也拍到了地上。洛长风在地上挣扎着站起来,见血针刺向贺音尘,忙跳过去用身体遮挡,血针入肉,溃烂流脓。
“不好!”夏奇望见血盘之上,暗云流动,慌道。
宁信循声望去,惊道:“他以自己为祭设出血阵,让我们像这里的怨灵永远困在这儿?!”
“不是他,是他的执念!”夏奇道。
青冥:“这阵法可有解?”
宁信道:“这阵无解,但可封印!”
青冥:“方法?”
夏奇一脸颓丧,“方法等于没方法!”
宁信接着道:“这血阵是血气所化,再以人血为祭,阵法在献祭人的体内形成和自己适合的阵法,再投出体外虚影,犹如生命,若要封印,只有献祭本人才知道弱点。”
“没错。”夏奇道,“可秦昱现在都已经被执念变成了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