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才偷偷看了穆谣一眼,又瞬间移开目光,结结巴巴说道:“小、小生、能胜任,无论穆大人说什么,小生都愿意做。”
穆谣听后差点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什么意思?”
“就、小生、嗯……”林秀才见穆谣盯着自己,不知不觉额头冒汗,呼吸急促:“心念着穆大人。”
穆谣无力地仰后倒在椅子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他脸上难掩沮丧,不抱希望地望向一旁沉默的女子:“这位姑娘,你呢?”
那位姑娘头戴翠玉珍珠发钗,身上穿月白刺绣云鹤罗裙,举手投足均透着优雅。她抬起头,脸上略施粉黛,比一般姑娘多了几分英气,眉宇之间隐隐透出一股坚毅。
只见她浅浅漾起嘴角,轻启朱唇:“民女姓袁,不敢妄称胜任师爷之位,但依奴家愚见,在媒官府任职,一不能惹事,二不能怕事。这两点,小女子倒是自信能做到,还能做得特别好。”
她的声音不似其他女子般清脆明亮,而是温厚低沉,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穆谣如同在黑暗中跋涉的旅人,终于看到一丝曙光,精神一振:“愿闻其详。”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看到攻的身影了吗_(:з」∠)_
第12章 “袁姑娘”
袁姑娘轻笑一声,娓娓道来:“首先,不可仗着职权行便宜之事,这一点,任何官职都通用。媒官府的差事难就难在两处:一是法不容情,无规矩不成方圆;二是法律不外乎人情,律例的根本是为了维护人情道德。”
见穆谣频频点头,甚是认同,她缓缓起身,说道:“《诗经·伐柯》有云,‘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媒氏掌管万民之判,须公平公正,小错不断,大错不免。若实在是无法用怀柔的法子解决,雷霆手段绝不可少。”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躲在门外偷听的陆师爷,走到厅前,冷冷说道:“可笑的是,有些人以‘清官难断家务事’为借口,实则是逃避责任。自身不正,何以正民?我倒是认为只有清官才能断好家务事,只有廉洁公道的官员,方能理好家务事中感情伦常错综复杂的关系。”
话音刚落,穆谣忍不住拍手叫好:“袁姑娘饱学多闻,一阵见血,简直令人醍醐灌顶!”
一番话让穆谣茅塞顿开,如清风扑面,把他自上任以来的动摇与不安都吹散不少,替他把心中多少不吐不快的话都说了出来。
却偏偏听见王半仙阴阳怪气地说道:“老朽以为招的是师爷,采用女子合适么?”
突然被人泼冷水,穆谣白了对方一眼:“本官没说不招女子。”
他没看见,袁姑娘听见后,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
但王半仙的话确实提醒了穆谣,他脑海中忽然想起周家的案子,和那时一团混乱的场面。
穆谣沉思半晌,尽管从刚才看来,袁姑娘教养与学识都不差,是最适合的人选,不过在身为上司,得把丑话说在前。
他诚恳对袁姑娘一拱手:“袁姑娘一席话让在下受益匪浅,若能获姑娘相助,实乃在下的荣幸。但同时,在下须提醒姑娘,”穆谣的担心不无道理,他顿了顿:“如姑娘方才所言,并非所有事都能调解,有时候,堂上双方可能会出现过激的举动。万一危及到姑娘的安全……”
穆谣说得委婉,对方毕竟一介女流,无论她决定如何,他都理解。
只见袁姑娘掩嘴一笑,穆谣竟从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狡黠,便见她摆手笑道:“穆大人,您多虑了。”
她款款走到一直在看着穆谣发呆的林秀才身旁,舔了舔嘴唇,恶作剧般俯下身对林秀才说道:“请借公子腰带一用。”
接着她纤长的手指一伸,林公子还没反应过来,腰上一松,一道暗影掠过眼前。
袁姑娘一个矫健的回身,宛若蛟龙出海,二尺长的棉布腰带被她舞得骤如闪电,又似白浪翻滚。
穆谣只觉她身周卷起嘶嘶疾风,又听她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猛喝,手上的腰带如同白蛇吐信一般,劈向林秀才身旁的茶几。
众人便见那一寸多厚的黄梨花木茶几发出“噼啪”一声脆响,竟是硬生生裂成了两半。
那喝声十分响亮,穆谣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十分模糊。
当他想要去抓住那个念头时,袁姑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穆大人,献丑了。”
穆谣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旁的王半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边哆嗦着双腿往外退,一边抖着手向穆谣行礼,结结巴巴地说:“大人,老、老朽,突然想起要去摆摊,告、告辞。”
他踉跄着摸到门口,似是身后有猛兽追赶一般,消失得飞快。
穆谣不禁莞尔:倒是免去自己请他走的功夫。
又见林秀才也站了起来,却忘记腰带还在袁姑娘手上,裤子倏地滑到了地上。
见他这个样子,连一旁看热闹的杂役也忍不住背过身偷笑。
袁姑娘笑吟吟上前把腰带递给他:“谢过林秀才。”
林秀才一脸委屈地接过腰带,没胆量再看穆谣,一手提起裤子,连招呼都忘记打,转身便夺门而逃。
穆谣:“……呃,不送。”
袁姑娘好整以暇地拍拍衣袖,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穆谣粲然一笑:“抱歉,一时得意忘形了,我会赔的。”
穆谣一怔,随后忍俊不禁:“区区一张桌子,不用介意。”
这时,他才注意到,袁姑娘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身材很是匀称,宽宽的肩膀,手臂称得上是强壮,与一般女子相比,似乎过于“结实”了些。
“请坐吧,对了,还没请教姑娘的芳名?”
穆谣现在缺人用,只要对方身家清白人品好,其他也没那么重要。
“谢穆大人,我单名一个缘字,今年二十三岁。家里本来是做镖局生意的,可惜前些日子爹因病身故,我一个弱女子撑起整间镖局实在是勉强,便遣散了镖师,想着到这里做些小买卖。”
她语态自然,话中也暗暗解释了自己为何知书识礼又会拳脚功夫。
穆谣一时也揪不出什么破绽,随口说道:“那以后我便叫你袁姐如何?”
袁缘脸上一僵,强挤出一个笑容说:“这不合适吧,穆大人与我毕竟身份有别,不如在堂上就叫袁师爷好了。至于堂下,如果有幸能和穆大人成为朋友,不如直接喊我的姓名?”
穆谣这才想起,袁缘没比自己大多少,自己喊她姐好像也是挺膈应的,尴尬笑道:“有道理。那么,”他看了看左右,说:“请袁师爷随我到书房,来谈谈媒官府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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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过袁缘,穆谣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方如释重负般长呼一口气。
他曾设想,以人们对媒官府的成见,以及陆师爷先前的做法,得熬一两个月才能找到合适的人,没料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
既然已经找到顶替的人,那先前的计划就可以提前动手了。
穆谣勾起嘴角,鼻子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优哉游哉走到书库,便看见陆师爷正伏在案前,奋笔疾书,俨然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
他忍不住觉得好笑,现在这么“认真”,早前干嘛去了?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见陆师爷闻声抬头,笑道:“看见陆师爷为了自己经手的错案废寝忘食,本官真是深感安慰。”
话中带刺,陆师爷听得脸色大变,但他从刚才偷看到的情况看,穆谣似乎对袁姑娘很是满意,说不定真的有心让她代替自己。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死不让位,然后尽力在穆谣心中扳回一城。
于是,他只得强颜欢笑道:“穆大人高兴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属下分内事。”说罢他放下笔,站起绕到穆谣身前,深深一行礼:“属下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大人看在属下是一心为媒官府着想的份上,既往不咎。属下以后一定为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穆谣听得快要笑出来,事到如今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是一心为了媒官府,也是服了。
他假惺惺地扶起陆师爷,笑道:“本官早知陆师爷深明大义,实在是感天动地,快快请起。”随即他话锋一转:“既然陆师爷这么有诚意,本官就成全你吧。”
陆师爷心下一沉:这是什么意思?
穆谣把陆师爷带到书库中的一个书柜前,陆师爷认出,上面放着今早上自己看过的那个木箱。
陆师爷隐隐不安,问道:“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穆谣眯起双眼,明知故问:“你认得这个箱子吧,”他似笑非笑地对陆师爷说道:“其实本官让你停俸禄三个月,不过是想杀鸡儆猴,以正风气。本官着实没料到,陆师爷对朝廷的一片赤诚日月可鉴,那么为了给后来者树立好榜样,本官决定秉公办理,这里遗留的案件不多,也就十来件。”
陆师爷差点被气得七窍生烟,还有十来件,每件扣除五两俸禄,那不就是等于要他半年干白工?
上面这些还只是前奏,穆谣又说:“刚才的袁姑娘,你也见过了吧?你别担心,本官完全没有替换掉你的意思,只是想让她跟着你学点东西,所以你在处理这些卷宗的期间,她也会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