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树很惶恐,他一辈子的勇气都用在了那奋力一撞上面,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要一直留在这里,看他们“一家人”幸福的过日子,那他还不如再死一次呢!
章树出离愤怒了,因为他突然想到,为什么还没有黑白无常大老爷来带走他呢?难道也因为他是个老实人就欺负他?
他拼命地朝院门口挤去,却连一根头发丝都飘不出院子。院子里人来人往的,总是从他身体里穿过来,穿过去,他这副滑稽的样子逗笑了一个小娃娃,约莫两岁多的样子,一直看着他在笑。
章树心软了,他自己的孙子孙女从来都不太亲他,难得一个小孩这么开心的看着他。
他刚想过去,孩子的母亲就过来了,“大宝在笑什么呀?”
孩子想要指给母亲看,可是这会章树已经回到了破茅房里,于是孩子的手也顺着他离开的方向,一路指了过去,最后停在茅房前那口红艳艳的棺材上。
“大伯!”孩子清脆的嗓音响起,透着一股稚嫩的天真。
孩子的母亲却大惊失色,棺材前面根本就没有人守灵,孩子却说看见了什么大伯!她慌忙抱起孩子冲出了院子。
不多时,大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听说孩子的眼睛最亮,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东西能在大中午的出现,一听就很厉害!
这下子,大家更用力的唾骂起那个章树来,没用的人死了都是没用的,居然连自己的棺材灵位都看不住,给一个孤魂野鬼占了位置!
章树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死了之后会变回二十多岁的样子。不过他变回了二十多岁的样子后,就好像心态也年轻了一些,倒不像六十多岁的时候那么死气沉沉,完全被生活压的抬不起头的样子了。
对于大家的恐慌,他竟诡异的有点开心。想他之前的样子,就连村里的孩童看见他都敢直呼他为大木头,蠢木头。现在他死了,大家却都怕他了。
那干脆把他们全都赶走吧!章树的心里这样想,反正他在整个院子里没有一个亲人了。他不想后半辈子都飘在他们左右。
可是,除了孩子能看见他之外,其他人都看不见他。他试着去绊倒他们,去推他们,却只能扑个空。
章树这下子有点怀疑了,看来自己是真的很没用,就连做了鬼都不能害人。他颓丧的坐在墙角,努力反省自己。
晚上上供的东西明显多了起来,一个看起来像是道士的人拿着上面系了一块破白布的棍子在棺材上晃了几下,嘴里念叨着一些什么的,然后眼里精光一闪,大喝一声,“去!”
之后他仿佛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整个人耷拉下去,“那孽畜享用了祭品之后,已经被我赶跑了,你们安心吧!”
吴丽娘拿了一个袋子过来,千恩万谢的送走了道士。刚开始她听说汪二家的小子撞邪的消息,还以为是那个老头子回来报仇了,没想到居然是他被别人占了窝,真是笑死人了!那没用的就算回来,她也是不怕的!
很快就到了发丧的那天。章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好好清静一下了,谁知道棺材一抬出去,他就也跟着轻飘飘的动了起来,原来他得跟着自己的身体啊!难不成他还能回去?
章树这样想着,心里却有点不愿意,比起那具窝囊断了腿的身体,他还是愿意让无常大老爷抓去,投胎转世来的自在。
第3章 转世条件
可是这不是他想就能做的,即使再不愿意,他还是只能跟在棺材左右飘来飘去。
一应的仪式准备齐全后,他们上路了,行至半途,一个人默默的出现了。章树身为灵魂状态差点都哭出来,那是他家老大,他唯一的亲儿子。
章钦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严肃的脸上偶尔会闪过一丝悲痛,在他看来,这个爹即使再懦弱,也是那个家里唯一对他好的人了。
吴丽娘罕见的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哭天抢地,大声责骂,毕竟再怎么说,这也是一场葬礼。
众人沉默的来到圈好的坟地上,把棺材放入前两天挖好的坑里,然后挥锹填上土。
章树的一生就这样以一个小土包的形式结束了,还附赠了一块石碑。在坟上磕了几个头,念了一段祷文,然后他们就走了。
章树坐在石碑边上,看着众人越走越远的背影,心下怅然。他怕是要在这荒山野岭待一辈子了……
时至第二年的清明,大家纷纷带上一应祭祀用品前往先人坟前祭扫,往常没什么人去的地方,这会儿也变得热闹起来。
章树无聊的揪着坟头上三尺高的杂草,殷切盼望着也能有人来给他扫一扫墓,拔一拔草。
他是去年冬至前后死的,在这里大概也待了一两百天了,具体的时间他也记不得了。
他在这里,既没有无常老爷来拘他,也没有其他鬼来欺负他,仿佛这个偌大的世界就只有他一个鬼是特殊的。
这段时间里,他看到了很多东西,比如村头的吴老三和隔壁村的小娘子偷情时,他就在山包上盯着。最令他惊讶的是,他们这破地方,居然埋藏着一大笔钱财。
话说他们安宁县城原来就是一片穷山恶水,出产最多的就是恶匪,刁民。几十年前来了一个青天大老爷,一心立志剿匪,把各大山头的胡子们抓的抓,杀的杀,剩下的一些啰啰兵,都跟着被流放了,安宁县才真正安宁下来。
谁也不知道,猛虎坡上最大的悍匪头子虎牢儿是个有深谋远虑的,竟然提前把自己抢夺来的金银珠宝藏了一部分在山上,谁料到他自己没的用,反而让这些宝贝深埋地下,不见天日。
章树能发现这些宝贝,还是拜山腰上与他比邻而居的一群野猪所赐,它们成天在山上乱翻乱刨,竟然把那些宝贝翻了出来,可惜野猪不识货,一拱二拱的竟然把它们拱下了山,掉到山坳坳里去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
他在这胡思乱想这么久,主要还是想要缓解心里的难受,老大年初就来过了,并且告诉他,以后他们就搬到京城去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也就是说,根本就没人会来给他上坟了。
偏偏世事无绝对,他正想着再没人来了,一个挎着篮子的身影就出现了。那人穿着青布蓝衫,看上去不是那么富裕却打扮的很干净。他的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因为他常年挂着和煦的笑容,使他看上去只让人觉得慈祥。
章树愣愣地盯着他,久久不能回神。小木槿,他来了……
李木槿动作麻利的把手上的东西摆在他的坟前,然后抽出篮子里的镰刀帮他把草割了,还一边跟他絮叨,“树哥,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你,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是这次清明我回来给爹么扫墓,我也不知道这个消息,你竟然已经离开这么久了。”
他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不停。“我看你家下面的院子也搬空了,人都不知道去哪了,怪不得没人来给你扫墓。”
章树大惊,那些人居然也走了?难不成是老大把他们带走的?不可能,老大媳妇绝对不会同意的!
“不过也好,这样我来帮你扫墓也就没人知道了。不然肯定要起波折的。”他自嘲地笑了笑。
章树黯然,是啊,要是以前,就算小木槿打他们门前过,那婆娘都要指桑骂槐一番,好像他们多对不起她似的。谁知道她自己才是不知廉耻的贱人。
草割完后,李木槿倒了两杯酒,一杯倒在地上,一杯自己喝了。“这么多年来,我经常都会想起,当初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那时我们多开心啊!”
章树点点头,是啊,那是他自从爹娘去世之后最开心的一段日子。要不是小木槿家突逢巨变,他也不会自请去冲喜,就为了换那五十两银子。
谁都知道王家少爷是医不好的,冲喜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要不是木槿的八字刚好符合要求,恐怕他还攀不上这门亲。要知道只是牺牲一个女儿或哥儿的幸福,就可以得一百两银子,这在农户们看来,可是八辈子也寻不着的好事。
其实章树当时去求过他爷奶的,他和木槿青梅竹马,早已互生爱意,他想娶木槿当自己的夫郎。
可是他爷奶拒绝了,他们告诉他,家里掏不出这么多钱,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要嚼用,哪里来的钱去娶这样一个有拖累的丧家精?
他在爷奶门口跪了一天,告诉他们这钱以后自己会还,现在暂时先借给他,他们都不答应。
章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木槿入了火坑。果然,他嫁过去的当天,那王少爷就一命呜呼了。后面的情景可以想象,章树记得,直到那王家两公婆死了,木槿才跳出火坑。他那时候远远地看过他一眼,即使瘦骨嶙峋,风吹就倒,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可是这笑永远也不会属于他了。
李木槿坐在地上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临走时,他望了一眼章树的坟,那眼神竟然和飘在空中的章树对上了。
李木槿不知为何,心中一酸,竟然流下了一滴眼泪。他急匆匆地抹掉了眼中的泪水,然后从小路回去了。
章树看见了那滴眼泪,这是他死后,唯一一次有人为他落泪。他突然觉得灵魂有点飘忽,意识渐渐消散,原来他投胎转世的条件是有人真心为他流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