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仪容举止,或是神态习惯,陆清颜都在向程岩靠拢,尤其是背影,庄思宜不止一次见有人将陆清颜错认为程岩。
他心里很不舒服,特别是想起陆清颜宣称仰慕程岩,更让他怀疑陆清颜的用心。
幸好,程岩很排斥陆清颜,他原本以为是阿岩看出了陆清颜的心机,没想到……
“那你为何对他不喜?”
程岩没有回答,而是问:“你说他学我是什么意思?”
庄思宜便将自己的发现简略道来,听得程岩脸都绿了。
前生在书院期间,陆清颜的确喜欢穿布衣,当时程岩只当对方爱好特别,莫非那时候陆清颜就在模仿他?
如果此时的庄思宜能看出来,那前生……
程岩猛一个激灵,他回忆起自己刚和庄思宜同住时,陆清颜的确经常来找他们,他虽不喜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某日,陆清颜突然就不来了,有时远远见着他和庄思宜,还会匆匆避开。
那时他以为庄思宜和陆清颜背地里有了矛盾,心中还暗自高兴,但鉴于是那两人间的私事,他并未细问。
此时一看,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和庄思宜不同的是,程岩直觉陆清颜真正的目的是想接近庄思宜,可这就意味着陆清颜认为模仿自己就能达成所愿,其中的含义令程岩感觉十分复杂。
庄思宜见程岩面色不佳,心中颇为满意,心想陆清颜居然敢借他来接近阿岩,还想学阿岩来引起阿岩的注意,简直可笑。不过阿岩单纯,陆清颜花样又多,他还得早做提防,于是假意补充:“虽不知陆清颜有何目的,但他用心不纯,日后还是不来往为妙。”
“庄兄说的有理。”程岩郑重其事地点头,不管将来他和庄思宜关系如何,他都不想见那两人再次联手与他作对。
程岩决定平时多给给庄思宜洗脑,最好让庄思宜听到陆清颜的名字就防备。
很巧,庄思宜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各怀心思,慢慢走回寝舍。
一进屋,程岩便看见阮小南哭得双眼通红,更像只兔子,而林昭则站在一旁笨嘴笨舌地劝慰,“阮兄你就别哭了,考教年年有,明年好好表现便是。何况山长又不会一直记得你的糗事,说不定转头就把你给忘了。”
阮小南:“……”
下一瞬,阮小南哭得更大声了。
程岩哭笑不得,“小南,山长心胸宽广,哪儿会因这点儿小事对你印象不佳?何况你也没答错不是吗?”
“阿岩……”阮小南伤心欲绝地抽泣,正想向“第一好友”诉说委屈,就见庄思宜冷飕飕地瞟了他一眼。
阮小南顿了顿,心中愈发羞愤——他,居然被学渣鄙视了!
眼见阮小南哭得一发不可收拾,程岩只能留下来陪他,而林昭则与庄思宜下山采买,以备过节。
冬至,连皇帝都要亲至泰山祭祀,当然也算是节。
等庄林二人回来时,阮小南终于哭够了,虽说仍有些恹恹的,但已经能化悲愤为动力继续啃书了。
“阮兄!程兄!”林昭拎着满满一篮子食材,“咱们今晚吃羊肉饺子吧?”
程岩奇道:“莫非你还会包饺子?”
林昭讪讪道:“不是有程兄你吗?”
程岩:“……”
等天一黑,书院里的斋夫每间寝舍都送上了赤豆糯米饭。
民间传言,有一作恶多端之人死于冬至日,变成疫鬼继续残害百姓,但疫鬼最怕赤豆,于是人们就在冬至当天煮赤豆饭,以驱避疫鬼,防灾祛病。
林昭把赤豆糯米饭端进来时,程岩等人还在挑灯包饺子。
由于要包四人份的面皮和馅儿,加上冬至天黑得早,他们只有挑灯夜战。
此刻,程岩正垂眼慢慢捏着手中的饺子,纤长的睫毛映出一排阴影,时不时颤动,仿佛一只振翅的蝶。
而庄思宜和阮小南也是十二万分的认真,可惜捏出来的饺子非常辣眼睛,歪歪扭扭不说,馅儿都快撑出来了。
此时院中的梅花已半开,暗香馥郁,让林昭精神一振。他再看灯下三位舍友,忍不住微微笑了。
包好饺子后,程岩将它们一一投入锅中,待煮沸后又陆续加了三次凉水。
这时,庄思宜从房中拿来一壶酒并几个酒杯,冬至书院不禁酒,唯一的要求是不可耽误明日功课。
“你哪儿来的酒?”程岩问他。
“早让庄棋准备着,百药酒,天冷喝最合适不过。”
说话间,庄思宜已将酒杯放好,抬手斟酒。
林昭大喜,“好好!我说先头庄兄咋不让我买酒呢?哈哈,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阮小南早已看不出半点沮丧,也笑嘻嘻道:“花看半开,酒饮微醺,今日终于没人管着我了!”
程岩见两人的兴奋劲儿,莫名感觉有些不妥。
不久,他的直觉应验。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了,剩下的饺子冻得粘在一块儿,阮小南和林昭抱头痛哭,前者指天发誓,“我,阮小南,必然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林昭擦了把冻住的鼻涕,“我,林昭,必然横霸江湖,止儿夜啼!”
程岩:“……”说好的微醺呢?
“江湖中有大侠是一杯倒吗?”程岩瞟向林昭酒杯中的残酒……哦,半杯倒。
庄思宜撑着下巴,冷白的脸上染了一抹红,他薄唇一翘,“林兄才十四岁,等到了闯江湖的年纪,说不定就是海量了。”
程岩无奈地叹口气,正想着要不要送他俩回房,就感觉一阵寒风卷着梅香吹来,昏黄灯影下,一片白雪倏然而落。
“下雪了?”程岩怔怔地问。
“下雪了。”庄思宜望着半空,心中无限安宁。
两人一时没开口,就连林昭和阮小南都结束了“互述衷肠”,伏在桌上没了动静。
或许是这样的气氛让人格外没有防备,程岩突然问道:“庄兄,你是为了什么想做官?”
他其实一直很疑惑,若说庄思宜是为了社稷苍生,但此人做事功利十足;若说对方只为了权势,庄思宜前一生几乎能算是鞠躬尽瘁了。
庄思宜一愣,很多话应该藏在心里,但他此刻却不想骗程岩,“我想不受束缚,万事随心。”
“可就算做到一品大员,还有吾皇在上,你也不可能万事随心。”等说完程岩又觉得不对,前生,庄思宜不就让皇帝做了傀儡?
果然,他见庄思宜笑了笑,似有些不屑。
程岩心中一凛,没想到这时候的庄思宜对皇权就没多少敬畏了,他踟躇道:“而且,做了官就有了责任,天下百姓,都是你的束缚。”
“百姓从不是束缚,若是,那一定是我心甘情愿。”庄思宜望着簌簌白雪,眼神透露着几分迷离。
程岩沉默下来,半晌,又听庄思宜问道:“你呢?你想做官吗?”
程岩:“当然。”
庄思宜:“那阿岩又为了什么?”
程岩毫无犹豫,“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庄思宜一顿,缓缓转过身,“你的心愿很好,我会帮你。”
他在微光下,身后是漫天白雪,一暖一寒的交汇,就像庄思宜曾带给程岩的记忆。
前生,程岩最愉悦和最痛苦,几乎都源于对方。
程岩微微垂眸,不敢再看。
当晚,雪下了一夜。
次日清晨,白雪已经铺满山头,但雪并没有要停的意思,且越来越大。
等到第三日,书院斋夫下山采购食材时,发现正慈山上一座木桥被雪压塌了。
而大雪天找不到村民来修理,书院又没有自种的菜园,这意味着雪化之前,鹤山书院的粮食储备会比较紧张。
故此,食堂里的菜品顿时简单了很多,虽不至于只剩白粥馒头,但肉菜也要排在前面才能打得上了。
“今年苏省这么大的雪,北地还不知怎样了?”萧瀚喝了口粥道:“草原那边若牛马冻死太多,只怕幽国又会犯边。”
“他们哪一年不犯边?”有人愤恨地说。
萧瀚:“还是不一样的,若是气候极差,他们可不会抢几票就跑,说不定又要占几座城来威胁朝廷。”
幽国就在大安以北,这十多年来,幽国人每到冬季,几乎都会来大安边城抢掠一番。朝廷往往睁只眼闭只眼,等幽国人抢够以后再令边军耍耍花架子,假意将敌人赶走了。
但若哪一年冬季太难熬,幽国则会出兵侵占大安城池,以此向大安索要钱粮物资。
大安人人都知道幽国本意不是想开战,他们认为如果朝廷肯强势一回,幽国或许不敢如此嚣张。但自二十年前两国交战,大安战败,差点儿让幽国大军攻入京城后,皇上就不敢再冒风险,凡事都以维/稳为先,对幽国的挑衅愈发纵容。
胡曦岚:“朝中无良将,就算真要出兵,皇上也找不出信任的人来。”
庄思宜笑了笑,“不战不练兵,当然无良将。”
林昭:“谁说没有!以前北军的晁老将军多厉害?吓得幽人闻风丧胆!若非遭奸人陷害,二十年前那一仗我大安又怎会输?如今又岂会如此被动?”
阮小南:“就是啊,我爹说当年幽国大军都要攻入京城了,还是晁老将军十六岁的小儿子临危受命,率军将那些蛮子赶回老家。但朝廷只给了他封赏,也不肯重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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