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抓狂地,他唤出一圈藤蔓,狂舞着将所有落到眼前的东西都会开,只听“啪”的一下,一根按X棒一样的东西打着旋儿飞了出去,下一瞬,又见它呼呼地飞了回来——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巨响,藤蔓绞拧编织而成的障壁终于被轰然击破,风体组成的大鸟尖唳一声长驱直入,在俯身抓向宋祉的瞬间又变作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扼住他的喉咙,将他狠狠按向了身后的墙上,用力之大,墙面都微微凹陷。
“干得漂亮!”华非忍不住喊了出来,手舞足蹈的,貌似看别人被墙暴看得挺过瘾。付厉跨过遍地枯萎的藤蔓,木然地看他一眼,接着便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宋祉,手指一动,无数风刃立时切向正在疯狂挣扎的宋祉,带着骇人的声响。
宋祉失去自由,脑子却没坏,听得风声袭来,马上再度唤出植物挡在身前。饶是如此,仍是有两道风刃落在了他身上。一道还好,只伤在脸上,因闪避及时,只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另一道却是切在了腰侧,血液很快就涌了出来,夹克的颜色都深了一片。
真是要命……宋祉忍不住皱了皱眉。要是平时,他伤了也就伤了,拼着伤重搞死那个毁约师,也算是回本了;问题是,他现在不是啊!旧的契约已经废止,新的契约却尚未完成,现在的他是没有契约傍身更没有生命保障的,要是一个不当心,自己可就真死了!
血液流逝的感觉是如此明显,更加剧了宋祉内心的不安与恐惧。一咬牙,他也顾不得什么毁约师不毁约师了,眼见付厉反握着双匕朝自己走来,挥起右手便是一下,意料之中的白光从那戒指上绽出,转眼又束成了一根长长的尖刺,那刺细长锐利,细细看去,边上还有一层薄薄的刃。眼看付厉就要走到身前,他忙以那光刃于身前奋力一划,压制着他的风势应声而裂,消于无形。
又骂了一句Shift,他捂着腰侧伤口一跃而起,一根树枝接应似地从墙壁里斜伸出来,上面开着一片盘子般大小的荷叶。宋祉一脚踩在那荷叶上,又是一蹦哒,落在窗台前,猛一回头,愤恨的目光从付厉与华非两人身上一一扫过,张口似要再放些什么狠话,一看付厉准备追上的样子,嘴巴复又合拢,略一纠结,赶紧跳窗跑了。
“诶?不是吧,这就跑了?”华非愣住了。刚才宋祉兔起鹘落那几下速度太快,他愣是没反应过来,等终于反应过来,人都已经跑远了。他难以置信地冲到窗前,扒着窗框看了下,回头道:“你要追吗?还是干脆重来一遍?你放心,流程我都记住了,二周目的话,我一定能保护好美岛的!”
付厉摇了摇头,伸手按向自己胸口,眉头拧起,目光沉沉,抬眼看见华非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忙又把手撤了回来,转而一指美岛惠流:“别看我。救他。”
华非这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忙“哦哦”两声,冲到美岛身前,俯身一看,却见缠在他身上的藤蔓都已黑化衰败,伸手一扯,软得跟泥似的,立刻就散了。他除去所有藤蔓,又在地上翻找一番,摸到个小塑料瓶,打开来放在美岛鼻下给他嗅了一嗅,美岛打了个喷嚏,缓缓睁开了眼睛。
“华非老师?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我刚才看到了一个女人……”美岛惠流喃喃地说着,话语忽而顿住。华非正试着将他扶起来,听他语停,顿感奇怪,抬头一看,只见美岛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后方,嘴唇紧抿。
华非不明所以地回头,这才发现那古怪的行逢神又出现了,正跪坐在地板上,一手捂着胸口,指缝间有黑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下。华非眉头蹙起,想起宋祉贯穿黑雾的那一刀,疑心这位是不是在那时候负了伤;美岛惠流却是坐不住了,松开抓着华非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俯身问道:“神使大人,受伤了吗?”
行逢神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碧蓝的眼里满是冷漠。
美岛惠流又抿了抿唇,略一犹豫,冲着行逢神伸出手去,再度开口:“神使大人,要不还是先起来吧。请允许我帮您看看伤口,好吗?”
伸到面前的手,白皙匀称五指修长,看上去很漂亮,漂亮得像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人邀约。行逢神却只是坐在那儿,盯着那手,深深地望了许久,脸上像是有波动又像是没有,眼里像是有海浪,又像是没有。
他又消失了。在美岛惠流试图碰触他的刹那化为黑雾,消失无踪。
美岛摸了个空,缓缓站起身来,神情怅然若失,华非在一边看得云里雾里,转头正想和付厉说话,却发现那个沉默寡言的毁约师,也已经不见了。
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消失得比行逢神更彻底,仿佛从未来过。
第22章 行逢神(9)
事后,华非特地带美岛惠流去找了个巫医检查一下,所幸没什么事。至于行逢神,华非是再没见过他,问了问美岛,对方也只能确定他现在依然待在自己的家里,至于到底躲在哪儿,又是个什么情况,这些便是美岛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提起这事,美岛的语气就有些忧心,“他这是被我连累的吧?当时不知道,居然就由着他这么离开了。”
“他替你挡了一刀。”放课后的教室里,华非坐在美岛惠流的桌上,这么对他说道,“而且听付厉说,他会找来韦鬼也不是想害你——他是想除掉你身体里的狐魂,结果缺心眼,被韦鬼给骗了。”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过了会儿才道:“他以为付出的代价会是自己的魂魄和身体。”
“神使大人本来就是灵体,哪里来的什么身体呢?”角落里,美岛轻轻地笑了,脸上落着从窗口斜投进来的暖色阳光,“神使大人,有时候还真是蠢得可爱。”
“你也不聪明。”华非道,“身体里有狐魂就是罪人?什么古怪的逻辑,你脑子呢?被烧掉了吗?”
美岛惠流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空荡荡的教室里,唯有时钟滴答走过的声音。过了许久,华非又道:“你不是罪人。至于行逢神……我觉得他也不是。起码没到要以死谢罪的地步。当然这种事我说了也不算,不过毕竟都那么久之前的事了,生活还得要继续,他总不能用这事儿捆自己一辈子,再捆你一辈子。”
更何况你的一辈子还那么短……这话华非忍住了,没有说。美岛听罢却只是笑,浅浅淡淡的,好一会儿,才道:“华老师,你有没有过那种,迫切想和什么人产生联系的心情?”
华非:“嗯?”
“无论如何都想和他产生关系,类似于这样的心情。”美岛缓缓说着,画风忽然一转,“不知道老师你有没有读过《雪人》?”
“啊?”
“安徒生的《雪人》。”美岛惠流又重复了一遍,好像这个话题转得非常理所当然一样,“一个雪人爱上了一个火炉,不惜一切地想要接近她,哪怕他知道,自己接近火炉之后,得到的结局就只有毁灭——我对神使大人,大约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或许是惊鸿一瞥,或许是日积月累,但是不管怎样,就是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不管是幸福也好、束缚也好,不管是爱情也好、仇恨也好,就是想要联结,想要一根线,把彼此两人缠在一起。他不理你,就会黯然,他愿意理你,哪怕是并不客气的言语也会非常开心。哪怕从一开始就有预感,一旦联结成立,自己的生活,甚至是心,都将发生巨大的变化,也还是忍不住靠过去……就是这样迫切的、想要产生联系的心情。
“……”华非愣住了。这话来得莫名其妙的,他有些没听懂。
——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了付厉那张被欠钱的脸。
“这……算是动心了吧?”他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
美岛惠流歪头又是一笑,拿起自己的东西,冲着华非鞠了一躬,走了。
华非懵懵懂懂地在原地站了会儿,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实际又太没想明白,理了半天理不出个思绪,便也拿起自己的东西走了。他的背包又坏了一个,新买的还没到,只好提了个环保袋,绿绿的,上面印着一大颗蔬菜。
华非提着大蔬菜往外走,一出门,就看到付厉正在走廊站着,正靠着走廊边上的栏杆往下看。听到华非出门的声音,他立刻回过了头,华非又是一愣:“你在这儿干嘛?”
付厉抿了抿唇,没说话。
华非明白了:“等我?”
付厉点了点头,道:“我有话和你说。我要你——”
“不要乱说话。”华非又明白了,忙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放心吧,不会把你们的事往外说的。不过话可说在前面啊,下次你可不能再墙暴……我是说把我按墙上了,那我真的会发火的。你这次的事还是我兜下来的,别忘了。”
付厉与韦鬼相斗时动用了法术,又没布结界,动静闹得挺大,被住附近的妖怪投诉了。投诉倒没什么,扰民什么的也就警告一下而已,就怕无证狩猎被查出来,那罚款的力度就大了。亏得华非挺身而出,将自己的驱魔师资格证拿了出来,并言明这次行动的主要人员是他,付厉只是他的助手,付厉这才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