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明知棘手也要自告奋勇,原因说来有很多,但归根结底也是想替练儿分忧,自听到她与红花鬼母的决斗讯息开始,这些日子就一直有种类似懊悔的心情,仿佛雾气般在胸中氤氲弥漫着,时间愈久,这心情就愈强烈。
懊悔,是因为一个后知后觉的豁然醒悟——确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一心只关注起个人的感受感情,眼中再没有其他——我曾发誓要保护练儿,但此次与她分开后,每日心心念念所记挂的内容里,却从没有她的安危这一项……
直至后来,从别人口中听闻红花鬼母之名,唤醒当年心境,自己方才惊觉到此番京师之行,除了那卓一航,应该担心的明明还有很多才对,她的安危,她的辛苦,行动是否顺利,有否受伤,为何会搅入朝廷官吏的营救,又怎么得罪了武当……以上种种,难道不是比自己那点悲春伤秋的情感来得更应该操心么?
曾经发誓要照顾好练儿,免她命运多舛,这誓言明明尤在爱意滋生之前。
可那个一心以她为重的竹纤却已经不知不觉间淡去了。
内心非常反感定军山寨中许多人将练儿奉若神明这一点,因她们仿佛总觉得练霓裳就该是无往不利战无不胜的,于是很多重负一厢情愿盼她解决却从不为她担心——分明是那么反感的,但似乎不经意间,自己就已成了她们同类。
若不是偶然间得悉红花鬼母的出现与决斗,唤醒了这份担忧,我还会忘掉初衷多久?这么想着,自然就懊悔不已。
所以才更需要用行动弥补,她若来不及赶回,那自己就该拼尽全力去保住山寨中人,解她忧患,免她伤心,这才是决心要与练霓裳并肩前行的竹纤最应该做的事,与之相比,感情的纠结,噩梦的可怖,都应该退在一旁。
所以,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片刻的调整,手脚都恢复了灵活,心也变得更坚定,长吁一声吐尽胸中浊气,伸展四肢悠起身体,便继续按观察好的路线往上一步步攀登。
或放松了心情的缘故,接下来的攀爬似乎也变得容易了些,虽然岩面的状况还是很麻烦。
越到高处,大块的山壁越是仿佛刀劈般平滑,辗转直壁之上,很难找得到适合置身的狭窄缝隙或岩石凹凸,纵然寻见,也往往前后距离极大,很多时候需要孤注一掷的脱手过去,这行家来说都算难度极高,而自己也算不得太过高杆的行家,只是如今仗着有轻身提纵之能,倒也还能对付一二。
半悬间,崖壁风声绕耳,除了眼前贴面岩石,四下是无遮无拦的空旷,此时身在多高四周何等景象已无心去看,只知道天际已越来越亮,旭日应该早已经升起,只是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瞧不见位置,天色沉沉阴霾,拿捏不准时间的感觉只会催得人越发心切。
而实际上,沉沉阴霾的天色带给人的妨碍,还远不止这一点。
当好不容易胜利在望时,还嫌不够热闹似的,天空中翩然飘下了点点雨丝。
这个时候自己已经攀到了近乎顶端的位置,离那方崖顶直线距离不足十米,几乎都能看清那上面的丛丛荒草,即使如此,当冰冷的水点打在脸上时,心中也不禁暗暗生惊,虽然这雨势很小,至云端零零星星飘落下来还不够润土,但在这半空之间,关键时刻,却无疑是老天恶劣的捉弄。
对徒手攀岩而言,一点点湿滑的增加,便是平添数倍的难度,更何况这最后的十米,自己面临是正是类似“小屋檐”的倒斜壁。
从垂索攀爬来说,这样适度的倒斜壁是极佳的,它可以避免绳索在不必要的岩隙处产生摩擦,但在那之前,对于徒手攀登来说,尤其是对我这样的非行家来说,却是不小的难题,何况是如今细雨飘飘的情景下。
只是眼下势成骑虎,无论能不能上,也要逼着自己背水一战,硬起头皮上了。
攀到离那处倒斜壁尽可能近的位置,我先卡稳重心,侧身仰头反复观察了一番,当确定找好了落点胸中有谱后,协调一下身体,展臂拢指贴壁而上,身姿几个转换间,人已渐渐倾斜过来,从原本的垂直变做了倒悬半空。
这样动作无疑是极难受的,全身重量几乎都挂在几根手指上,根本不能持久,所以需要的是对斜壁一气呵成的翻越,稍有迟缓就要撑不住,自己怎敢怠慢,按之前观察好的落点迅速移动,最后一个腾身,伸左臂去够那斜壁反面最关键的一处凹点。
只要能扳住,翻上去就是十拿九稳!
当手指成功伸入那处凹陷时,心中一松,但下一霎却又蓦地一揪!
手指在打滑,明明扳住了却无法固定身形,因为里面有浮土,沾了水的浮土按在指间,就好似平添了一层薄薄的润滑!
时间很长,长得能清晰感觉到指尖从那凹陷处一点点滑离,时间也很短,短得连试图调整身形,伸出另一只手拼力去够别处都来不及,视线在摇曳,身体在摇摆,无处可依,最初的失重感已经传至周身……
却又戛然而止!
悬挂于半空中摇晃,左手传来强烈的疼痛感,明明手指已经彻底从岩面滑脱了,但身体的重量却赫然还吃在这只手臂上,强烈疼痛源于手腕处,那是一种尖锐收紧的的痛苦,因为在斜壁的另一面我看不见手上发生了什么,但第一时间要做的无疑是稳住身体,回归岩壁。
回到壁上,顺势一蹴而就,倏地翻过了这道难关!
几乎就在自己翻上来的同时,手腕的收紧感消失了。
一波三折,发生太快,骤然紧张导致的兴奋感还在血液中奔流,指梢微微痉挛着,生怕夜长梦多再生变故,自己翻过岩檐后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不去管,一鼓作气往上攀完最后剩下的那点距离,等成功跃上了崖顶,才忽地跪倒在地,吐出一口气,喘息着,抬起颤抖的左手,查看起腕处那奇怪的疼痛。
为了便于灵活,护腕一类的早被取去,单薄的衣袖下什么保护都没有,所以此时肌肤上显出了一道明显的类似勒伤的痕迹,烙印在手腕处细细完整的一圈,表皮已经勒破了,淡色的红慢慢渗出,虽然不严重,但有种割腕的触目惊心感。
可若不是这一道痕迹,恐怕就不仅仅是皮肉之伤那么简单了。
检查完手腕,就再三环顾四野,崖顶上遮挡物不多,四望十分荒凉,而周围枯树荒草尚不泛新绿,莫说看不见类似藤蔓一类能够留下勒痕的东西,就是有,恐怕也不至于能勒破皮肉,更不可能如有灵性般救人危难又遽然消失。
得救的莫名其妙,太莫名,所以自己最后只能望空拜了拜,也不知对什么道了声:“多谢!”后,便就此作罢。再不去想。
没有时间再去多想,此时乃争分夺秒之时!
好在闯过这一关之后,上天似乎并未再设置什么难题,系着石块和醒目红绸的长线被顺利放下,少顷之后感觉到约定的三下轻扯,再收回时手下就有了明显的重量,小心翼翼的拉上来,再寻合适的大树固定周全,一声唿哨,行动才算正式开始。
第一个人很快就来了,翻身而上是那名之前还在为我抱打不平的高个儿女兵,探路是要冒风险的,第一个上来的人也是,有了前两个表率,后来者就吃下了定心丸。
天际间还在飘着零星的雨丝,既没放晴,也没恶化,我小心观察着天色,盼着这样的阴霾能消磨官军的积极性,延缓攻势发起的时间。
幸而女兵们行动的效率,倒远在自己预料之上。
探路之后,第一批上来的是之前提及的山里出身的女盗,她们自幼采山货草药为生,本就常和险壁绳索打交道,此刻攀绳而上,很快就在崖壁半腰各处找好栖身点,然后用身上细索做出长长的俗称“悠子”的活套,只要有谁爬到一半感觉力有不逮打出手势,她们就会为其系上活套,帮忙往上“悠”上一段,这种技巧,倒看得人赞叹不已。
托这些人的活跃,纵使为了保证这唯一的生命线安全,绳索上最多只能容四人同时攀爬,但实际效率却并不算低下,至少进度比计划中的要理想许多。
一切行云流水般的进行着,当人数上了一多半后,铁珊瑚也从悬崖边笑嘻嘻的冒出了脑袋,她功夫不弱,攀绳也无吃力模样,上来后到我身边,嬉笑道:“好了,下面等着的人总算不多了,剩下得多是伤员,她们速度慢所以最后上,还有就是前寨殿后的一帮人,你……”说到一半,她目光往下转了转,道:“你手腕怎么了?”
“上来时弄到的,皮肉伤而已。”我顺口敷衍过去,想起自己之前的承诺,就起身道:“下面多是伤员了么?那我得下去一趟了。”说罢举步欲行,却被铁珊瑚从旁拉出,她翻眼道:“这样了还充什么好汉?算了算了,不就是背个人嘛,小妹我卖个人情,帮你做了吧。”然后不容置辩的跑开,攀住绳又下了下去。
看着那飞快速降的身影,自己虽面上笑得无奈,但心中果然还是会暖的。
手腕确实在疼,还隐隐有些乏力,所以这人情我也不客气的承下来,好在真需要背负的伤员也没几个,大多还是愿意自己勉力攀上来,崖上的寨兵越来越多,有呆不住已经去到后面山林准备整装探路,而就在这时,远处山寨的方向却冒起了阵阵浓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