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道:“不错,我的确是与沈无心在一起。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反正横竖你我相交一场,你也不曾对我说过实话不是吗?”
宋尧再次陷入沉默。
五华山上栽种了漫山红叶,在秋风中打着旋的飘到了地上,血红色的枫叶带着秋日的萧条,万物都如其一般有始有终,而宋尧与楚歌的情分,也会在这萧瑟凉意中止步于此。
从最初相遇,楚歌救他,到后来为了求【醉琉璃】,楚歌一掷千金,宋尧都记在心里。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宋尧淡淡开口:“你走吧,念以往你我二人情分,今日我不杀你,既然你与魔头狼狈为奸,等来日你我再遇到,我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楚歌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将怀中【醉琉璃】抛到他手中,宋尧一把接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清冷玉石散发着淡蓝色光泽,及至他手中,已渐渐变成翠绿色,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正透过手臂传至四身,他丹田内的气息变得异常顺遂充沛,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包围着心脉。他不解抬头:“这是……?”
楚歌背过身去:“我曾答应过你,你我再相见之日,便是我将【醉琉璃】带给你之时,予人一诺,便该做到。我本使命便是助你一臂之力,若非因为你,也不会有现在的我。此后,你我二人各不相欠,天涯路远,还望珍重。”
说罢,他拂袖离去。
宋尧望着远去的楚歌,又看了看手中已经褪去色泽的【醉琉璃】,心头悲伤四起,半晌,他喃喃道:“再见了,楚歌。”
终究还是殊途了。
……
忙完正经事,楚歌冷静片刻,强装出一幅开心样子,去山后接沈无心小祖宗,小祖宗倒是很听话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去时什么样,来时还是什么样子,只是见他回来,冷冰冰出言讽道:“完事了?”
虽然“完事了”这三个字怎么听怎么诡异,楚歌倒也没跟他认真计较,点点头:“给他了,以后不会来往了。”
说的就跟‘偷情’被抓包被老公要求强行断绝关系一样……
沈无心才正眼看他,凝视一会,突然很认真地开口道:“你似乎很不开心。”
楚歌没想到沈无心竟有如此慧眼,他自认为遮遮掩掩一番,应该不会被轻易看透,却不知,原来相爱的人心真的是相连的。
他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沈无心心中所感,又怕他为此吃醋,支支吾吾片刻,沈无心道:“你但说无妨。”
楚歌在沈无心身边坐下,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我只是有点……一点点的难过罢了。毕竟相识一场,最后走上反目成仇的路,多少有些唏嘘。”
沈无心:“如果不是因为我……”
“不不不。”楚歌怕他又想多,沈无心心思过于敏感,虽看上去大大咧咧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但却是一腔柔情,忙开口否认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乱想。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总要承担选择此路的损失,但也有获得不是吗,我获得了你,这就足够了。”
沈无心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看把你吓得这副样子,我又没说要怎么样。”
“我怕你不开心……”楚歌低下头,小声道。这一直以来都是他心中的顾忌,他太过于在乎沈无心的情绪了,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喜怒哀乐,他都小心翼翼地对待着,相比之下,倒显得自己有些束手束脚了。
沈无心定定注视了他一会儿,似是看破了他在想什么。心中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变成了几句简单的叮嘱:“我是你的相公,天塌下来我会给你撑着,你有什么事当和我说,不要憋在心里,我心胸确实不大,但也不是不识大体,明白吗?”
楚歌看着他真挚的双眸,他的眼波温柔似水,方才的傲娇情绪此时一扫而空,只是一个认真呵护自己爱的人的男子。
许久以来一直隐隐规避的雷区在今日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楚歌化出一个浅浅笑容,点了点头。
……
随着日子一朝一夕流过,天气也逐渐冷了下来。十月正是秋高气爽之时,秋雨连绵,一场雨后,树上的叶子打着旋的飘落下来,凌乱地铺在树下泥土上。
楚歌悠然的蹲下身,拾了一片相对于完整的梧桐叶,叶子半黄半绿,匀称的过渡着,像把整个秋天都刻在了颜色里,在自然的鬼斧神工下显得格外好看,他喜欢的紧,准备好好保护起来做个标本,一回身,碰到了正在观察他的沈无心。
自从五华山下回来后,两人又重新回到了初心崖上生活。
一方面考虑到沈无心不宜抛头露面,另一方面是这样平静悠然的日子的确温馨又从容。马上天下第一大会之期将近,二人只需不急不慢地过好眼前,从容地等待沈无心身上毒解就好。
沈无心抖着腿,一手半撑在石桌上拖着脑袋,无趣道:“你捡那破树叶子做什么,有何用处?”
“你这人真没情趣。”楚歌无奈地摇了摇头,懒得同他解释,只拿着方才捡的梧桐叶坐在了沈无心一侧,“今天的药吃了么?”
“吃过了。”沈无心拿过楚歌放下的梧桐叶,举起来对着天空,反复地瞧了瞧,并没看出是哪里吸引了楚歌的注意力。
楚歌道:“还剩多少药?数过吗?之前我没问你,这药是在天下第一大会前就能吃完,还是在之后才能吃完?”
沈无心把小药袋往桌上一扔:“大概是之前吧,我看里面的药似乎不多了。”
楚歌拿过药袋,仔仔细细数了一遍,还有三十颗不到,应是在天下第一大会前几日便能吃完,他这才放下心来。
“天下第一大会……好玩吗?”楚歌开口道。
他虽知晓天下第一大会,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也不免隐隐期待到时候去了大饱眼福。只可惜,五年前,沈无心最大放异彩、一剑惊世之时,他还未来到这里,没能亲眼见证他的顶峰。
沈无心见他竟对此感兴趣,微微挑眉,顺手举起桌上的小酒盅喝了一口:“没什么意思,不看也罢。无非就是这些名门正道心有不甘,想给自己争个名头出来,哄孩子玩罢了。”
楚歌切了一声:“那你还去。”
“若非是要杀江闻天,我才懒得去,不过是个空名号,我也不稀罕。”空了的小酒盅在手指尖转了两圈,他放下,又斟了一杯酒。
沈无心确实如此,对功名利禄看得风轻云淡,楚歌绝对相信,若非他一出生便背负着仇恨,以他的性格定是连武功都懒得学,长大了随便去哪做个闲散游人,只可惜天不遂人意,他到底没能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楚歌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头饮尽,酒香四溢:“待天下第一大会结束后,我要去滢州一趟。”
“去滢州做什么?”
楚歌:“当初在滢州时,我曾在明月楼养了一只猫,等一切结束后,我要把它抱回来自己养着。”
沈无心瞥了他一眼,哂笑道:“无聊。”
“哎!”楚歌突然凑上前来,想起什么似的,笑嘻嘻道,“我一直都很好奇,当初在滢州之时,你是否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咳咳……”这突然地翻旧账翻了沈无心一个措手不及,沈无心一口酒差点呛出来,他素来不爱表达爱意,但楚歌又偏偏喜欢强人所难,他装作不动声色道:“不然你觉得你还有命在吗?”
“哦~原来你从那时就开始对我有意思了~”
谁都不知道,感情的种子是从何时落地生根的。
一切仿佛就在昨日,沈无心还是那个不可一世人人畏惧的魔头,那时二人在滢州相会,破庙里杂草横生,他横眉冷对,笑他自作多情,却私下留了那小小的竹哨。及至后来,二人历经生死,辗转终晓心意,如今才能偏安一隅,在属于二人的一方天地里把酒言欢……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倒也幸好,最后的结局是好的。
“如果,你没有遇到我,那你这一生打算怎么过呢?”楚歌笑问。
沈无心偏着头,极认真的思考了一会,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酒盅,落到耳边,有一声没一声地敲着,发出泠泠轻响:“若是如此,那我应该会在为师父平反冤情后,找个小角落藏起来,等着‘无情’发作,直至死亡。”
他确实是如此想过的。
因为这个世间,再没有一个人像楚歌一样,如此殷切又热烈地盼望他活着。
楚歌一定是上苍垂帘他,才愿在给了他一世罪恶与不堪后赐了他这样一个宝贝。这个宝贝不必武功多么厉害,他只需平平凡凡,带着对生活的热忱与乐观,来洗涤自己充满杀戮又薄情的灵魂,将自己的生命也就此感染……
楚歌没有说话,他深情地望着沈无心,似要用一双眼眸将他刻到骨子里去。
沈无心又开口道:“那你呢?如果你没有遇到我,你会如何呢?”
“如何……兢兢业业的读完大学,找份普通的工作,能养得起自己就行,然后碌碌无为的过完这一生。我没什么大志向,所求也很简单,只想能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楚歌苦笑道,“是不是很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