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空中餐厅,法餐——想起来了吗?”
“原来是邀饭。”医生可有可无地撇开视线,不自觉去捕捉少年小口喝汤的动作,“西餐中餐无所谓,关键是跟谁吃。”
“吴医生说到了点上。”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像模板雕刻的器械一样,精准地维持着嘴角和气的微笑,“先生的病情既然已经‘稳定’下来,按理…你应该有时间才是,嗯?”
镶嵌黑曜石的两枚眼瞳瞬间转向,殷白在医生定定望过来的视线中泰然自若,回应的眼神带着一股莫名笃定。
沉默良久,医生首次向他露出笑容,平和而轻柔地说:
“好啊,你想定在什么时候。”
“周日傍晚。”
拿捏住白衬衫微敞的纽扣,男人的手被医生拨开,对方后撤一步,客气地拉开距离,态度软化的背后,带着几分弹簧似的韧性。
“那就听白少安排了。”
殷白没有强求,他明白,现在不是该心急的时候——只要按照计划慢慢来,迟早有一天,这个人会是他的。
离开之前,他的余光掠过缩在旁边喝汤的少年。
少年皮肤白得像半透明的水玉,长长眼睫垂下,食堂里普通的冬瓜炖排骨汤就快被他喝干净,看上去根本就是个脆弱的瓷娃娃。
一碰就碎。
不着痕迹的满意之色抹平眉角,殷白伸手摸了摸怀中表皮粗糙的纸面,意气风发地回到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战场,在他背后,医生递给少年半张纸巾,不言不语地发送出一条短信。
借着擦嘴的瞬间,少年瞥见短信栏内短暂的几个字句。
——怀表。
To 柴林
第63章 part.63
空中餐厅是个比较尴尬的存在。
对于现在的吴谢而言,不管谁请他吃饭,都是个不怎么明智的示好举动,这个举动会导致他做出些异于常人的行为。
譬如无知无觉地吃下数量惊人的八角。
实在不是他想吃,而是剁碎的八角跟蘑菇混在一起,他实在无法只靠肉眼辨别它们的区别,然而即使吃进去,无论是嚼劲还是碎块质感,相差得其实不那么大——对于失去味觉的医生而言,山珍海味还是黑暗料理,除了对人体健康的那点影响尚且让他在意,其余并无任何区别。
吃起来都是一样的味道。
一样的没有味道。
此刻他面对端上的前菜,闻着洋葱汤的浓郁气味,看着盘里晶莹剔透的鱼子酱,内心承受着与菜色不符的漠然。
表面上,他还是拿起了勺子,在半开放式的天台上,将一勺热汤和着晚风送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抿下一口气泡水,男人关切询问,“正宗吗?”
“白少请客从来没让人失望过。”滚烫的热汤滑进食道里,医生不动声色地捏紧勺柄,“西餐不讲究正不正宗,对于我来说,能觉得好吃,已经是一种不错的体验了。”
“你喜欢就好。”
殷白似乎对他这番发言还算满意,没有再说什么,当下只闻刀叉碰撞声,医生认认真真地把鱼子酱蘸面包吃完,洋葱汤却没有多喝,他的反应,看上去就像个对餐品口味有取舍的正常人,与殷白印象中所了解的“吴谢”,一般无二。
在等待副菜的余闲中,吴谢抽空回了几条短信。
殷早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但病情尚处于观察期,有些问题柴林不方便跟普通医生聊,还需要来征询他的建议。
殷早是颅内肿瘤,几年前摘除过一次,但很快又复发,只能通过药物勉强控制,之前进ICU也是因为肿瘤压迫血管导致的突然昏厥,按照现在的情况,估计要在医院里待两到三个月的时间,进行辅助化疗。
柴林正在详细询问关于化疗的部分细节,医生耐心回复以后,得到一句谢谢,就没有再刷出新消息。
打算放下手机喝口白葡萄酒,手机屏幕却忽然一亮。
——老师,我画了新的后续。
BY 殷送
不动声色地按下关屏键,黑掉的屏幕没有引起对面男人的警觉。
大概是觉得气氛合适,男人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开始同医生闲聊起菜色,等把满桌菜式聊遍,他看似无关紧要地提醒了一句:
“吴医生,你总这么白少白少地叫我,总觉得过于生疏了,好像我们还不是很熟似的。”
吴谢:……本来也就不熟啊大哥!
系统:“你谁啊大佬。”
内心想法再次跟系统达成高度统一,面上却还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只能按捺着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陪对方往下磨:
“我与先生共处八年,称呼不曾变过。”医生用食指与拇指轻轻转着水晶杯托,“与白少一样。”
“既然你不打算改,那么我改吧。”男人十指交叉,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桌对面的人,“阿谢,我这样叫你,怎样?”
不怎么样。
医生露出完美无缺的笑容,极淡地点了下头,权作默认。
“你这些年一直跟着先生。”
殷白不自觉笑了一下,看服务员换下餐盘,将副菜放在桌上:
“但好像不怎么喜欢跟生意接触。记得前几年,先生还想你去五福路帮他办点事情,你一开口就拒了,殷家上下,哪怕是我也不敢这么驳他面子。”男人用高度透明的灰色瞳孔静静盯住他,“阿谢,先生对你,真是厚爱。”
“先生对吴家有恩,但我毕竟只是个医生。”银质叉子陷入培根卷中,小幅度旋转着,“医生就该做好医生的事,除了治病救人,我也不想了解别的。”
“是啊,阿谢总是这样专心得让人害怕。”他张嘴咬掉贝肉,放下的眼眸让人看不清楚里面情绪,“也不知道,如果先生不在了……你还会不会留在殷家。”
面对殷白丢来的试探,吴谢没有接招,毫无味觉可言地咽下培根卷,他又用小刀去剔贝肉,似乎正沉湎于眼前的食物,并未将对方那句话放在心上。
“阿谢。”但对方好像并不想给他逃避的机会,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如果先生不在了,你会留在殷家吗?”
医生慢慢抬起头,窥如深夜的瞳与藏着银河的星海对上,这是两人坐上这方长桌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进行直接且无避讳的眼神交流。
手机屏幕再度亮起,缩小的浏览浮窗滚动一则消息。
——老师,我有点头晕。
BY 殷送
顺手摁灭屏幕,医生率先别开视线,语气里是全然不感兴趣的随意:
“不知道,看情况吧。”
“看情况?”刀叉割开培根卷,叉根将肉卷牢牢钉在盘中,殷白却放开刀叉,用白布擦了擦手,“我就直接点说吧,阿谢。”
“我想雇你做我的专属医生。”他五指交叠成一个适合托住下颔的曲面,表情闲适,“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意向?”
“我……”
“不用急着回答。”他再度执起刀叉,眉眼含笑,“你可以慢慢考虑,吃完再给我答复。”
殷白的笑容总是像一张完美光滑的面具,即使他没有提到任何危险的字眼,吴谢也依然能从他未尽的话语里听出几分莫须有的威胁。
原本就不怎么有的食欲迅速消退,吴谢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饱了。
他不大明白殷白对原主的执念是从哪儿来的,或许是家庭医生的特殊性质,比起仅仅是服务于某雇主的外人,他们的相处更像是亲人,可能让这位白少产生了过多不合时宜的想法,以至于千方百计想要把他搞到手。
在吴谢看来,殷早的结局是重症不愈,殷送与殷白必有一争……虽然他隐约预感到,剧情能让原主和殷送活到十年以后,说明这个过程中殷白并未杀死殷送,很有可能是原主在背后出力,但他并不想用情感羁绊来吊住殷白。
在殷白的手下保护殷送,他自有方法,况且他想要了解的人只有Mr.Yan而已,从最开始,他就没打算像原主一样跟殷白纠缠不清。
思绪理清,他正准备想个理由婉拒对方,摆在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发出一阵嗡鸣,闪动的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字。
——殷送。
医生盯着响动的电话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捡起手机,滑下接听键,发出柔和的声音:
“喂?”
“老师。”听筒里的呼吸很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促气息,暖呼呼地喷出沙沙电流音,“你在哪里?”
“我在……”医生抬头看了眼已经放下刀叉的男人,平稳地说,“吃饭。”
殷白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无意识用食指划动桌布的人,似乎觉得这个细节很有趣,灰眸微微眯起,他显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老师,你看了短信吗?”少年这么问着,却又很快抛弃了这个话题,“老师,我好难受,额头很烫…老师,我好像发烧了。”
医生脸色一变,快声询问道:
“发烧?你量过了吗?”
“…嗯,三十九度多一点点。”孩子的声音带着一点委屈,“老师,你能不能过来呀,我好热,我想去冲凉。”
“不行!”医生语气严厉,“你在家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嗯嗯。”撒娇的声音变得有些糯,少年轻声说,“老师,我等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