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讼其实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他虽然不是第一次接触烧伤,刑警做了也有两年,该看的尸体没少看过,但实际上,他并不那么习惯过于残忍的画面,对别人脸上的伤口也没什么兴趣。
只是这次,情况跟以往有所不同。
视线接触到那些红色的烫伤之后,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随即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碰一碰,摸摸看是不是真的。
当然,他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被吴谢阻止了。
“对不起,我想上个厕所。”
意识到自己行动怪异的他慌慌忙忙找了借口,一口气冲出病房,跑进了走廊尽头的男厕所。
刚跨出门他就开始后悔。
……啊啊啊这样肯定会被对方误会是嫌弃吧……但他真的没有嫌弃,只是因为太高兴了有点不知所措……
等等,他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
撑着洗手台深吸一口气,青年甩开指尖水珠,镜面清晰地倒映出他干净的脸庞。
脊背一寒,岩讼猛地回头,却见一个半透明的女人正姿态优雅地坐在几字型水管上——他立刻回头看向镜子,但里面除了他自己以外,什么也没有。
岩讼于是再度回头,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轻轻撩起细长发尾,朝他眨了下右眼,抢在他之前慢悠悠地开了口:
“面瘫小警察,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哟。”
“……”
岩讼露出警惕的表情。
他没忘记,这个女人事发当晚曾坐着吴谢的担架离开,昨天他跟廖队长一起来拜访吴谢的时候,也曾在窗边看到过她。
不过跟他对上视线以后,这个女人就自动消失了。
“一分钟前,有个带着奇怪针管的男人往走廊尽头的那个病房去了,而且呢,警局布下的眼线,好像都被那个人的同伴,给吸引走了。”
话音未落,这位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刑警先生就如龙卷风般消失在女人面前,他脚步匆忙地撞出卫生间,甚至没来得及听完对方的话。
“不过呐,那位管理员先生真的是非常厉害。”
女人轻飘飘地从水管上落下,露出俏皮的微笑。
“只用一根输液管,就把事情搞定了。”
怎么说呢,吴谢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岩讼离开以后,他本以为是护士进来换药,却没想到来的是个戴着口罩的神秘人。
对方二话不说把门反锁,吴谢将削梨的水果刀偷偷压在枕下,同时勒令分脑搜索危险物品,却听到分脑说:
“目标锁定,正在进行分析——目标为关键线索。”
“什么?”男人愣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目标为关键线索。”分脑提示,“目标右侧口袋携带有金环蛇毒液注射器,规格为10mg,足以致命。”
第一次暗杀就是注射,这次还是注射,也不换点新鲜的……想是这么想,吴谢指尖抵着水果刀的力度分毫未减,冷静地朝来人望去,他问道:
“你是谁?”
对方突然暴起,一跃向他扑来,极为迅猛地挟着已经拔开的注射器就朝他脖子上扎过去,吴谢扭身避开,硬是靠蛮力支开空间,一刀扎向对方拿着注射器的右手,水果刀“当”地扎进薄薄床垫下的钢丝中,这招失算——针管迅速逼近肌肤,情急之下,他只能用腋弯猛地挟住对方手臂,用全身气力将这只危险的手死死压在床上。
在情形陷入僵持的前一秒,男人扯过仍在点滴的输液管紧紧绞在对方脖子上!神秘人青筋迸出,试着将勒进咽喉的输液管拉开,但吴谢绝不会掉以轻心,他很清楚,这种时候一旦松懈,连回神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他要在勒死这个关键线索之前设法拿走这人手里的注射器,但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不过很快,他就找到了解决方法。
随着氧气流逝,神秘人很快露出颓势,在短短几秒空隙之间,吴谢假装松开腋下力量,这人果然反扑,细长针管精准地向他腰部刺去——意料之中地被避开,针尖深深刺进被絮之中,蛇毒并未因这次失误注射出来,杀手对此仿佛早有预料,嘴角流露出一丝看穿计谋的轻蔑。
然而对于吴谢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抓住时机,男人用肩膀撞开对方!针管被迫拔出的瞬间,尖锐变形的针头,就这样永远地卡在了床垫下细密的钢丝中,跟这个失败的刺杀计划一起,丢进暗无天日的垃圾桶里。
不具备高压注射条件的针头注射器,在此刻彻底失去了效用。
门把手被人从外面疯狂摇响,锁死的状态显然让门外人失了冷静,强硬的撞门声只嘭嘭响了两下,随后,年轻的刑警就带着几个强壮的医生闯了进来。
桎梏住关键线索的男人微微抬身,露出个笑:
“来得正好,他快被勒死了——麻烦重新帮我吊个水,现在手背有点疼。”
岩讼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凶手很快被赶到的同事押解回去,完全没有帮上忙的年轻人局促地坐在一旁,看护士给男人吊水,等头顶的白炽灯亮起来,医院外街道的光星星点点逐渐汇成火红河流,他才意识到今天本该完成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进展。
“岩警官,一起吃吧。”坐在病床上的人把放鸡腿的餐盒叠了叠,朝他说,“我让同事多带了一份饭,待会儿就来了,正好可以聊一聊,今天除了口罩的事情,我们还没怎么说正事,对吧。”
青年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偏头清咳几声,但还是很快恢复了状态,掏出笔记本道:
“吴先生……”
“叫我吴谢就可以。”男人笑了笑,“你要是不介意,叫我吴哥也行。”
“吴哥。”青年从善如流,“我们先从刚才的事情开始,请你描述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这份笔录会作为案件档案提交,也是定罪依据之一,越详细越好。”
“你总是这么官方吗?”
岩讼被对方问得愣住,面前的人却低头拍干净口罩,带着些笑意叹了口气,明亮的眼专注地看过来:
“我开玩笑的,做事认真挺好。”
接下来,岩讼尽量集中注意力,对面前这个总是能轻易动摇他内心的人进行问询,逐渐进入状态的他很快忘却其它事情,从蛇毒注射案聊到盗尸案以后,他手中的笔就不再怎么动了。
吴谢发现,只要自己抛出昨天应付廖科的话,青年表面上还是在跟他聊,但笔尖却始终悬在纸页上,并不落下,只有他说出点新的思路时,对方才会快速地记一两笔,接着深入问下去,跟廖科的咄咄逼人不同,岩讼虽然话不多,但藏在语锋里的内容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导,一不小心就会入套。
从这时起,他终于表现出一个刑警该有的素质和心态,让原本有些放松的吴谢也暗中警惕起来,在对话中反复查阅记忆里的证词,对漏洞进行快速修补,终于在分脑的配合下结束了这次胆战心惊的笔录。
送进来的饭盒都快凉了,但好在没出什么大问题。
收起记事本后,青年又恢复初见时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细心地把饭盒里的菜一样样摆在床头柜,接着拆开筷子,递给对方。
菜色不多,颜色却好看。
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人,除案件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可以聊的,只是……虽然是这样沉默的相对而坐,吴谢却从中察觉到一股强烈的熟悉感,脑海里有纷乱碎片在张牙舞爪地叫嚣,最终化为骤然止息的灰白,簌簌落入宝蓝色识海。
星火浸入深蓝鸡尾酒,带出一丛冰冷的泡沫。
他丢失的是前两个世界与人物容貌和名字相关的记忆,部分事件也被模糊,像被水洗过很多次的照片,有种年代久远的距离感——但其实他来这个世界,也不过五天。
分脑对此无能为力,建议他早早做完任务前往中转站,毕竟只要回到中转站,把脑损伤完全修复,丢失的记忆就会自动寻回。
“吴哥。”面前的人忽然发问,“你吃这个……不苦吗?”
回过神来,吴谢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吃清炒苦瓜,舌尖苦味弥漫,带着令人永不腻味的清爽气息——这个自然是不能说的,他虽然喜欢酸或苦的东西,但也知道大多数人的口味偏辣和甜,尤其是,面前还坐着个一直散发着巧克力气息的甜食爱好者。
“挺苦的。”男人夹了一筷子西红柿,“食堂的饭菜还是有点糙,这个鸡蛋打得稀碎……下回有机会我请客——亲自下厨,怎么样?”
见岩讼把注意力转移到下厨这个关键词上,吴谢微微一笑。
如果他把喜欢的食物大夸一通,出于礼貌,对方大概率会伸筷子尝一尝,但舌头这个东西,从来就有根本性的差异,不管怎么样,他也不想这个人单纯为了迎合,吃满嘴苦瓜。
没有话题的状态被打破,两人慢慢聊起了天南地北的食物,就在这时,吴谢忽然听到分脑的提示音:
“叮,获得关键线索,【未解锁】事件进度值1/3”
他握紧手中筷子,正在沉思,“嗡”的震动声就从岩讼的裤口袋中传出,青年看了眼来电显示,划下接通键,听筒里传来廖科发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