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喟一向自制,总是顶着一张嘴角缀着浅浅笑意的俊脸面对任何人,身穿军装的时候更是充满了禁欲气息,许少校速来温和有礼、不卑不亢,从不失态,更不会像此刻纵声大笑,几乎算得上放浪形骸了。
甚至情不自禁地拍了两下桌面,许喟慢慢纾解完了笑意,重新回归了镇静,脸颊未消的些许红意依旧显露了少校此刻愉悦的心情,一双琥珀色的瞳眸更是闪闪发亮,就着漫漶的茶烟,仿佛鹜影蘸水横渡秋色。
许喟的声音较往日的柔和多了两分沙哑,却显得愈发动人。许喟用他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顾清让,以愈发动人的嗓音说道:“班少爷真的很聪明。”
顿了顿,很快接了下句:“也很可爱。”
顾清让本就气得一佛出世,这下在许喟“可爱”的夸(tiao)奖(xi)下更是气得二佛升天。
偏偏往日灵敏到令人绝望的系统竟然死机般的毫无反应,特么的他人都气成这样了,好感度不应该直接扣到底吗?!
一想自己可是元帅家公子,许喟的顶头上司,顾清让索性直接拂袖走人。
结果许喟这厮还在他身后笑着问道:“班少爷就不想猜一下属下我到底想做什么吗?”
特么的顾清让当然想知道啊,但是顾小爷更讲尊严!
“猜你姥姥!”
留下一句粗口,顾清让愤然离去。
听到“猜你姥姥”四个字,许喟只觉得自己又被离奇地戳中了笑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想着班方才被气得通红的脸,许喟索性直接笑个痛快。
许喟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就是忍不住戏弄班,还一下逗了两回。这当然是不合时宜的,系统虽然显示班·摩利只是个D级NPC,可是元帅长子的身份却是举足轻重的,自己这样擅自惹恼了人家,完全是无意义地平白增添了变数。
可是就是忍不住呀。
一开始看到班那疏离又惫懒的脸,许喟就觉得有些奇怪,他不知道一个元帅家的少爷为什么如此暮气沉沉,眼底根本是一片灰黯的了无生趣。
方才望着班思索时难得露出狡黠的模样,许喟的心头就像孩童换牙的牙龈肉,只觉发芽似的痛痒,明知道不大好,舌尖却忍不住一次次地去舔舐,仿佛这样才能安抚下那丝痒意。许喟想看看这人平和破碎后情绪激动起来是什么模样。
结果……那模样还挺好看。
不是面容有多美好,许喟是知晓自己的好皮囊的,自然也不会轻易被他人的美貌打动。唔……就是觉得挺可爱。
许喟说的是大实话,结果人反而被“可爱”两个字气走了——倒显得更可爱了。
等系统显示中班·摩利的身影消失在检测范围,许喟收住了放肆的笑意。兀然敛起所有的表情的许喟,自然有一种令人心惊的气魄,方才还像一位恣肆无忌的狂士,此刻却像一位深不可测的阴谋家。
许喟将班用过的茶杯收拢回茶盘中,摆放得方方正正,这才站起身,理好衣摆,走了几步,打开了内室的门。
“埃尔曼少爷,您都听到了。”
门后的埃尔曼双手紧紧地捂着嘴,眼眶通红地瞪着英俊面容隐匿在背光阴影里的帝国少校。
第8章 锈色银河07
“你用哥哥的名义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听到这些?”
尽管听到了对于十岁孩童来说难以接受甚至难以理解的信息,可元帅的血脉到底非同凡人,埃尔曼到底镇静了下来,放下了捂住自己口鼻的双手,虽然眼眶的微红不遑消去,一双黑黢黢的眸子却能同许喟大胆地对视了。
“是。”
许喟简短地回答道,并不打算解释他请埃尔曼来听到这些的动机,看起来他也没什么兴致像逗弄班一样逗弄这个孩子,而是直接问道:“埃尔曼少爷,您现在也知道了,您的哥哥告发了母亲,父亲则想要篡夺您舅舅的皇位,还想置你母亲于死地……”
几乎是出于慈悲的,许喟停顿了会,给出埃尔曼消化信息并接受事实的时间,这才问道:“那么,埃尔曼少爷,你打算怎么办呢?”
被问询的男孩俏生生的苍白脸颊上浮现出了一个些许怪异的笑容,这笑容令他愈发像一个精美但僵硬的玩偶。埃尔曼狠狠瞪着许喟,以因太过讥诮而显得脱离稚龄的语气说道:“我怎么办?我亲爱的父亲和母亲是怎么对我的,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能怎么办?”
话后后面,埃尔曼原本稚嫩的嗓音已经尖利到令人耳膜不适,反而诘问许喟:“还有你!你做这一切又是想干什么?”
埃尔曼望向许喟的眼神恼怒到近乎怨恨了,是这人把自己哄骗来,让他听到这些残酷的事实。男孩只得把自己的无力和惶恐以责怪他人的方式宣泄出来。
许喟此刻又展现出了和煦而包容的一面,他语气温柔地安抚道:“埃尔曼少爷,请相信我对您绝无恶意,自从当初将您带出地下窟洞,我就一直很关心您的安危。就像您说的,您正在困境当中,所以更需要获得足够多的讯息,才能帮助您最大程度地保护好自己。”
蹲了下来,少校以一个相当尊重的姿势平视着摩利家的小少爷,他并没有拿出哄小孩的语气,而是冷静甚至冷酷地说道:“真相总是令人痛苦,但我想小少爷您宁愿痛苦地清醒着,对吗?”
埃尔曼听着许喟的话,深深吐了一口气,竟也平复了下来,他长而卷的睫毛眨了眨,精致玲珑的五官却也得见摩利元帅峥嵘面貌的雏形,男孩冷笑着总结道:“是啊,我以前总以为父亲忙碌,母亲高贵,哥哥贪玩,他们都是有原因才对我不管不顾的,是我还不够懂事。到现在,我明白了,人们口中身份尊贵的我……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孩子罢了。”
埃尔曼没有说出口的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到最后,最关心甚至唯一安慰他的人,竟然是平日总对他百般厌弃的同父异母的哥哥班。
“我还没从家里感受到什么温暖,”男孩徐徐笑了起来,这悲哀的笑意让人想到初冬霰雪里夭折的泣樱,“现在我的家就要摔碎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甚至我的哥哥,他们一起摔碎了它。”
埃尔曼摊开自己白净柔嫩的双手,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有些茫然地慢慢说道:“没有人在乎我的感受,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了……”
许喟的抿了下唇,本来想要伸手拍一拍男孩低垂的双肩,最后却没有做任何动作,而是以他惯常的温柔语气建议道:
“那就去看望一下你的母亲吧。毕竟……她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埋着头的埃尔曼没有看对他亲和给予建议的年轻少校,那一双动人的眼,瞳色浅棕幽深至暗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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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踞在偃密山林中的恰赫季斯堡,从外部看来依旧圣洁而高贵,如同居住在其中的帝国公主,拥有着高高在上的地位和美艳无双的容颜。
埃尔曼·摩利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次来到这对他而言噩梦一般的城堡,还是独自一人前来。
他想起上一次离开的时候,自己向母亲许诺过“会和父亲一起来看望她”,他无法勉强自己的父亲,如今至少实现了诺言中自己的部分。
城堡内部还是如往日一般奢华秾丽,古往今来都是人已非物仍是,金碧辉煌的画栋雕梁无情无感地注视着穿行而过的埃尔曼。
曾今那些被捣毁了姣好面貌的年轻女仆们都已不在,堆满了奇珍宝器的城堡倒显得空旷。而花园后的高耸黑塔前,列着一队皇家近卫兵。说是保护,可埃尔曼知道,母亲这是被软禁起来了。
想到许喟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里,那不详的暗示,埃尔曼下意识收紧了手指。
大抵是因为埃尔曼身份的特殊,他一路畅通无阻,军官向他致意后,主动为他打开了黑塔的大门。
还是那道狭窄阴寒如蛇般盘旋而上的楼梯,这一次没有哥哥温暖而有力的手牵着自己,埃尔曼咬着牙独自攀爬着陡峭的黑铁扶梯。
爬了不知道多少个台阶,埃尔曼气喘吁吁地站在熟悉的铁门前。
这扇沉重的铁门没有阖上,门后也没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传来,门后阒然无声,仿佛另一个死寂的世界。
埃尔曼一点一点地平复了自己剧烈的呼吸,等到完全安定了下来,才从门缝中踏入室内。
走过一扇又一扇屏风,埃尔曼看到了斜倚在石阶上的女人,娜迦·诺亚,帝国最为尊贵的公主,他的母亲。
台阶上偌大的石砌浴池如今空无一物,十八根石柱上的载人容器也被拆卸。那些绝望的少女和浓稠的血泊都不见了,公主浴血的梦魇般场景仿佛真只是一场猎奇的幻境。
娜迦穿着一袭素白的长裙,裙摆下□□的双足玉白无暇,这样安静的帝国公主圣洁得仿佛油画中走出的怀抱瓷瓶的少女。
正在出神的娜迦好一会才注意到动静,抬起头望过来,看到是埃尔曼,很快就露出了一个温柔而美丽的笑容:“埃尔曼,我的孩子,你来了。”
不知为何,埃尔曼之前对眼前的女人充满了恐惧、厌憎、仇恨,可现在听到对方一声呼唤,却立即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