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槿缓缓走到冉小安身前,摘下了自己的白纱。
面对这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冉小安渐渐冷静了下来,“你有何话说?”
“段旸回来了。”
“他带走了我哥哥?”
“是。”
“你如何知道?”
“我寻不到段溪,段濯和段滢也不见了,你觉得这是他们断手的父亲在自娱自乐?”
冉小安咬了咬牙,“他在哪?”
“箫睿那里。”方槿瞥了一眼段昀,“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解我的毒,只有他。”
“京城?。”
“是。”
冉小安转身便走,方槿闪身将他拦住,“我和你一起去。”
“他图什么?”
方槿沉默良久,“你体内的金珠。”
意外地,冉小安只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方槿知道,他离开了哥哥,便不会再是那个十八岁的无邪少年。
他是段燃,任他如何否认,他都是段燃。
冷漠,残忍,不择手段。
“小安。”方槿伸出手,试图触碰冉小安的肩膀,“段旸,是你的亲生父亲。”
冉小安侧身避开,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我冉小安只有哥哥,没有父亲。”
第54章 父与子
“小安…我难受…”
冉小乐悠悠转醒,他头痛欲裂,只记得弟弟哄自己睡了过去,所以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正身陷囹圄这件事,不是在梦中。
“小乐哥哥,你醒了?”
“小溪?”冉小乐更懵了,“这是哪里?你怎么会在这?小安呢?”
“我不知道…”段溪的小肉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我答应阿槿陪他看星星的,等他来找我,然后…然后就没印象了…怎么办?阿槿他一定会生气的…他会不会不理我…”
冉小乐甩了甩头,左右张望了一番,四下都是坚硬的石壁,没有缝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只有高顶上开了一个三寸见方的天窗,勉强可以透过些许光亮。
冉小乐经过短暂的焦虑之后,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真是太久没有吐槽过大鸟的设定了,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喜欢坐牢?你大爷对牢狱之灾情有独钟是不是!
“他担心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别瞎想了。”
“哦…那就好…”段溪捏住他的手腕听了听脉搏,没有大碍,他放松了些,怯怯地问道:“小乐哥哥…到底是谁要抓我们呀?”
谁?
冉小乐大概知道哪些人为什么要抓他,可是抓段溪,又是谁在针对谁?
“小溪,别怕,没事的。”冉小乐宽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小安和方槿会来救我们的。”
“嗯!”段溪抱住膝盖,朝冉小乐身边靠了过去,“小乐哥哥,我能离你近些么?我还是害怕…”
冉小乐笑了笑,揽过他的肩膀,“来。”
“别碰我弟弟!”
身后传来一声轻蔑的呵斥,冉小乐回过头去,才发现昏暗的牢房里,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段公子?”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段濯打量了他两眼,讥讽道:“怕别人不知道你和冉小安那点腌臜事,连衣服都不愿意穿了么?”
冉小乐张了张嘴,从醒来后便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之中,竟忽略了自己正打着赤膊,身上的五彩斑斓怕是被人尽收了眼底。他羞愧地蜷缩起身子,蹭到了不见光的角落里,“对,对不起…”
“哼,知道自己脏就好。”
“小乐哥哥…”段溪脱下自己的外衫递给他,“你穿着吧,这里热得很。”
“段溪!给我离这种人远点!”
“大哥!”
“过来!”
“可是…”
冉小乐接过他的外衫,将救命的遮羞布披上,感激地笑了笑,“去吧,小溪,你真好。”
段溪抿了抿嘴唇,还是起身向段濯走去。
“大哥…”
段濯的衣摆被牵动了几下,冉小乐听到这声轻柔的嘤咛,眯起眼睛看了过去,果不其然,心中隐约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段旸,一定是段旸。
“你看什么看!”
“哦。”
自知失礼,冉小乐连忙低下头,“对不起…”
谁知段濯竟不依不饶地走到冉小乐面前,二话不说便将他踹翻在地,对着他的腰踩了上去,“你别以为谁都怕冉小安,我告诉你,有本事让他也杀了我啊!”
“大哥!”兄妹二人一齐跑来拉住他,段滢拦在他的身前,安抚道:“这种时候生龃龉,不值当的。”
段濯深呼了一口气,“小妹,这地方闭塞憋闷,心绪难免烦乱,吓到你了吧?”
“阿滢晓得。”段滢笑了笑,“大哥,你守了我一夜,去歇息吧。”
段濯点点头,找了一个远离冉小乐的空地背对着他,阖目打起坐来。
冉小乐不怪段濯,他理解他此刻的心境,无助,惶恐,无所适从。他要安抚惴惴不安的弟妹,又要镇定自若地掩饰同样惴惴不安的自己,被压抑的种种情绪,只有通过暴力才能得到释放,而他一向鄙夷的冉小乐,自然成为了绝佳的宣泄对象。
冉小乐被踢出了一个跟头,段濯这一脚不轻,他稍缓了一会儿,等阵痛过去,又爬起来重新坐好,却正对上段滢那双漂亮澄澈的眼睛。
一双哀而不伤的眼睛。
“我…”
段滢抵唇“嘘”了一下,摇着头淡淡一笑,冉小乐知道,不去追究过往,不去过问对错,大概是这个美好的姑娘在绝境之中能够施舍给自己的最大善良。
“谢谢。”
他自言自语,轻轻说道。
从苍狼岙到京城抄近路,就算马不停蹄地御剑疾行,至少也要三五日,照理说,段旸只比他们早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却偏偏紧赶慢赶也追不上,甚至连影子都不见一个,冉小安焦灼至极,他突然停下脚步,对方槿说了上路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确定?”
“嗯。”方槿径自向前走着,“苍狼岙于我们而言本就是幻境,段旸才是它真正的主人,他想让它出现在哪里,便能让它出现在哪里。”
“主人?”冉小安瞥向身后的段昀,“那他呢?”
“我?哈哈…哈哈哈哈…我是谁…哈哈…”
冉小安懒理段昀时而发作的痴癫,继续对方槿问道:“他很厉害?”
“是。”
“那又如何会死?”
“小安。”方槿目视着前方,眼中拂过一抹不自知的怅惘,“若是冉小乐要杀你,你会让他得手么?”
“会。”
“那就是了。”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惜,不是我姐姐。”
冉小安沉默了片刻,“走吧。”
偌大的皇城,如入无人之境,禁卫军对他们视若无睹,直至大殿之下,一路都顺畅得可疑,冉小安知道,箫睿,不,段旸,正在敞开大门迎接他。
“冉小安?”
箫睿不紧不慢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怀中的黑猫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他在猫脖子上挠了挠,对站在身后的太监说道:“去吧。”
那太监只是躬身垂首,却不发一言,他抱起猫,退了下去。
“你不是箫睿。”冉小安沉声道,“我看到你了。”
“原来是真的。”对方并不诧异自己被揭穿,纵声大笑,“箫睿这个皇帝,人不怎么中用,壳子却是不错,被我拿来也算死得其所了。段燃,我们父子二人的眼睛,还真都是宝贝呢!”
因为尚未完全适应这张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段旸笑得有些僵硬,嘴角像是被一根线提上去的一样,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凝固在冉小安的脸上,“啧啧,真是像。”
“我哥哥在哪?”
“你哥哥?我抓了你两个哥哥,你指哪一个?段濯还是段溪?”
“少废话!”
冉小安拔出匕首,欺身向前刺去,招招致命,不留一丝余地,段旸双手背在身后,只躲闪不进攻。面对这个一心想要手刃自己的儿子,竟绽放出满意的大笑,“哈哈哈,好,好啊…够厉害,够歹毒,配做我段旸的种!”
冉小安气急,一双眼睛烧得快要滴出血来,段旸见状,兴奋地大喊道:“把你的业火召出来啊,让爹见见世面如何?让我看看一整颗金珠到底有多大能耐!哈哈哈…”
方槿纳罕,段濯消失了十八载,此番不知用何手段害死了箫睿,正大光明地坐上了龙椅,他的野心并未随着他的生命消亡,普通的孤魂野鬼随着阴盛阳衰会逐渐湮灭,可段旸依托体内的半颗金珠,灵魂便能永存不朽,甚至不惧怕太阳。而冉小安的业火能够燃尽三界万物,照理他该畏怯这唯一能与之抗衡甚至可以彻底销毁他的存在,却为何还挑衅得如此肆无忌惮?
是真正的疯子,还是十八年的积淀让他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了呢?
无论如何,冉小安此时与他硬碰硬,决计没有好处。
方槿和段昀被一阵又一阵的疾风包裹,除了冉小安挥动匕首闪烁的白光,几乎捕捉不到二人的身影。
廊柱已经起火,整个大殿危如累卵,方槿意识到大事不妙,段旸冒着生命危险就是要逼冉小安用尽全力,只是因为他好奇,儿子体内这枚天赐的金珠,到底值不值得被觊觎。
“小安,快住手!他在激你!”
“阿槿,你小时候我就和方桐说过,太聪明了不好。”
“别提我姐姐!”
“那女人体内也有半颗金珠,这么多年,你找到她了么?别是不想见你这个弟弟吧!你姐姐若是知道你对段溪…”
“段旸!”
方槿极力稳定住自己的心神,他太了解段旸的本事,幽冥般的左眼能够看穿过往,所有人在这个黑洞面前都形同透明,那些阴暗的交易,污秽的秘密,龌龊的心思,只要你想了,哪怕只是在静夜中沉思的喃喃自语,他都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