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小安又离近了些,才发现他在说梦话,越看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便越觉得欢喜,他会心一笑,又兀自抱着哥哥亲昵了一阵,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张小悠!”
“啾!”
冉小安嫌弃地瞥了一眼兴高采烈飞来的小鸟,“你也三岁了吧?怎么还只有这么大点儿?”
小悠委屈地耷拉下大眼睛,“啾啾…”
“我不是哥哥,不吃你这一套。”冉小安冷声道:“去看着我哥哥,若是他身子不爽或是有人欺辱他,就来告诉我,知道么?”
张小悠像个斗志昂扬的将士一般在冉小安手背上跳了一下,“啾!”
“滚吧。”
冉小乐其实并没有睡太久,这五日来小安养猪似地照顾自己,稍作歇息便醒了过来,起床整理被褥。正巧此时门被推开,冉小乐还以为弟弟回来了,一边转身一边笑道:“这么快呀?段楼主和你说什么了?怎么…”
笑容凝固在脸上,看清来人,冉小乐跪了下去,“楼主。”
段昀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他垂眸睇着腿边的冉小乐,晦暗的神色中不知写满了什么。
“少年人不知分寸,你身子可好些了?”
冉小乐如坐针毡,然而段昀并没有丝毫允他起身的意思,只得挪了挪腿,强撑着说道:“多谢段楼主关心,不碍事。”
“你倒是坦荡,你和令弟的关系,瞒不过我。”
“正是因为瞒不过楼主,小乐才坦荡。”
段昀沉吟了半晌,喟叹道:“小乐啊,这样不好。”
“我知道。”
“虽不是亲生,他也是你弟弟。”
“嗯。”
“你们,有悖伦常。”
“是。”
冉小乐的不卑不亢倒让段昀有些意外,他捋着胡须笑了笑,“冉小安才十八岁,你伴他长大,他对感情含混不清也是人之常情,等他遇到心爱的姑娘,自会懂得今日的荒唐。”
“我不怕那一日,我只要陪他这一日。”冉小乐抬起头,倔强地与段昀对视着,“冉小乐别无所求,只希望小安幸福快乐,他喜欢我,那我就愿意被他喜欢,纵是天谴我也认了,若是真到那一天,小安希望我消失,我便立刻消失,让这个秘密烂进肚子里,烂进泥土里,和我的尸骨烂进岁月里,杀了我,我也心甘。”
段昀拍案而起,“这不是在为他好,你知不知道!”
“那如何才是为他好?”
段昀眯起那双犀利狭长的鹰眸,“彻底,离开他。”
“不可能!”冉小乐向前膝行了几步,一双涣散的瞳孔难得聚起光来,“段楼主,不是我妄自尊大,小安不能没有我,起码现在不能。”
“真的?”段昀缓缓弯下腰,刹时掐住冉小乐的脖子,平静地说道:“做师父的,就是要引导弟子走入正途,若我清理了门户,将你往那寒潭里一扔,再宣称你畏罪自尽,不是一了百了么?”
双脚离开了地面,冉小乐像一条快要脱水的鱼奋力挣扎着,他能感受到喉咙中的闭塞,即使张大嘴,也攫取不到任何空气,眼见就要丧失了意识,胡乱挥动的手却突然触碰到了什么,他用最后一丝清明将其抽出,对着段昀的手腕死命扎了上去!
饶是段昀功力高强,也对冉小乐这般不成器的凡夫俗子毫无戒备,正欲再次下手,耳朵微微一动,听见了方圆几里外疾奔的脚步声,他握住自己滴血的手腕,恫吓道:“今日便放过你,记住我说的话!”
“段楼主。”冉小乐咳了许久才堪堪站起,他凝望着段昀,如同凝望当年工地上唯利是图的陌生商人。
“你和那些要害小安的人不一样,不一样的,对吧?”
段昀勾唇一笑,“当然。”
“哥!”
冉小安望着地上的血迹,惶急地冲了进来,“段昀伤你了?快给我看看!”
“没事没事。”冉小乐无力地抵在弟弟的肩膀上,“你怎么会回来?”
“我放心不下,让张小悠照看你。”冉小安在他膝窝一抬,将他打横抱到了床上,“别说这个了,哥哥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冉小乐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将匕首放到了我身上?”
“走的时候。”小安为他掖了掖被子,“那东西我带着没用,给哥哥还能防身。”
“胡闹,你知不知道那是你娘…”
“我知道。”
冉小乐迟疑了一瞬,“你知道?”
“我看方槿的眼睛,就跟照镜子似的,怎么会不知道?”
“那你为啥不说啊?”
小安嗤声一笑,“因为不重要。”
“哦。”冉小乐知道弟弟的脾气,没有多想,只是冉小安面上笑得越沉着,心中怕是越怒火中烧,他攥住弟弟的小手,十指紧扣,柔声劝慰道:“宝贝儿,答应哥,别去找段昀报复,好么?”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冉小安把玩着哥哥的手指,讷讷道:“你总是心善。”
“我不是心善。”冉小乐在弟弟手背上亲了一口,“段昀那么厉害,我怕你受伤,再说他是段溪的爹,哥不想你和小溪成了仇人,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可他要害哥哥!”
“你呀,就是一根筋。”冉小乐挑了挑他的下巴,“过来。”
小安撅起小嘴,温顺地靠了过去,冉小乐仰头在那俏丽的唇瓣上啄了一口,“咱们远走高飞吧?好么?”
冉小安受宠若惊地摸着自己的嘴唇,“哥哥…”
“就…就…”冉小乐羞赧地躲进被子里,声音瓮瓮的,“就那样…”
“好!”
冉小安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手忙脚乱地去解自己的衣带,拱在哥哥身上不肯撒手,“哥,你再亲我一下,再亲一下嘛!”
“你要干嘛!”
“要你。”
“想都别想!冉小安你下去!你别…你别胡来…你属狗的吗!冉小安!早上不是刚…你怎么咬人…不行…你滚开,你…”
后面的话没有机会再说出来了,冉小乐又一次迷失在了弟弟的深情之中,忘记了他最了解的少年是怎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更忘记了,在冉小安的价值体系中,从来都不存在除他之外的宽容与妥协。
第52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段溪已是弱冠之年,他大哥段濯一年前和自己的青梅成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段昀自他十六岁起便一直在为他物色亲事,即使呆头呆脑资质鲁钝,凭这延年楼二公子的身世,说亲的人也能踏破门槛。所谓仙人,其实不过就是长了灵根活得年岁久些的凡人,没有炼化出什么纯粹的人性,倒修出了一样趋炎附势的迂腐。
段溪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他不喜欢什么宫的什么妹妹,也不想成亲,准确地说,如果非要和谁成亲,他只希望是那个人。
那个他从第一眼见到,便怦然心动的人。
段溪自小痴笨,三岁才能开口说话,唯有医书过目不忘,段昀也是称奇,是而对他甚是纵容,既不喜爱亦不强求,随他去便是。这个儿子,每日游走于苍狼岙的山巷中,对千奇百怪的药草采采捡捡,消失个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事。日子久了,想起来就派人去寻一寻,想不起来就等到想起来为止。因此段溪虽年方八岁,却经常不知所踪,许多刚进延年楼的人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小公子。
段溪坐在石头上啃了几个馒头,他好想小憩一会儿,然而算算日子,若不加紧赶路,怕是就要错过丹顶红的花期了,他拍拍屁股,为自己捏了捏酸胀的小腿,扛起药篓继续朝山上迈去。
太阳就要落山了,段溪长吁了一口气,总算到了。
抬眼便看到一株遍体赤黑的草荚,唯有顶端盛开着一盏灯笼似的大花,仿如照亮暗夜的晚灯。
“真的有呀!”
段溪一边朝着丹顶红小跑过去,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还来得及,要快…要快…”
几乎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匕首飞速擦过,还不及段溪反应,已被溅上满面鲜血般的红汁,段溪错愕地摸了摸自己骇然失色的脸颊,又低头看着被一劈为二瞬间枯萎了的丹顶红,眼泪哗得流了下来。
“谁?”
寒冰入骨的声音传入耳畔,段溪吓了一跳,抽抽搭搭地转过身,就是这惊鸿一瞥,让他一下子忘记了那株垂死的丹顶红,呆呆地哽在那里,连眼睛都不舍得再眨一下。
段溪一直以为,全天下再也不会有比小妹阿滢更漂亮的人了,而他今天却见到了。
面前的人一袭白衣,看起来比他身量高些,却也年纪不大,他站在落日的余晖下,旖旎得连骄阳都逊色。
“姐姐…”
“你才姐姐!”
段溪“啊呀”一声,才恍然这原来是一个稚嫩的少年,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看清楚…”
“滚!”
那人一瘸一拐地绕过他,捡起插在地上的匕首,怜惜地抚摸着刀柄上的刻字,他悄悄抹了一下眼睛,将匕首收回腰际,这才冷冷地看了段溪一眼,“你怎么还不滚?”
“你的腿…”
段溪心中怕得打鼓,这么美的人儿怎么凶巴巴的,一点都不亲切。奈何他走路的姿势一看便是断了腿,善心占了一丝上风,战战兢兢地朝他靠近了些。
“我帮你吧,我可以…”
“滚。”
冷汗浸湿了衣衫,段溪知他是在死撑,其实疼得厉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扶住他,“那你坐一会儿,这样站着,腿就废了。”
那人睇了他半晌,终于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