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你怎知?这孩子心眼小…又,又没有长性…”
方槿失笑,“小乐,不是你对我说的,小安绝不会忘了你么?”
“我…”冉小乐咬了咬嘴唇,“那都是劝慰自己的话。”
方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不是给过他一个什么…什么盘子的?”
“盘…”冉小乐恍然,“嗯,怎么?”
“那就是了。”方槿执扇一笑,“他把那东西挂在脖子上,每日夜里都攥着才能入睡,你说他有没有忘了你?”
眼泪夺眶而出,心仿佛被一把钝刀子慢慢碾磨,渗着蜇人的疼。
冉小乐捂着脸,无声啜泣着。
“阿槿,我…我想他…能不能…”过了许久,冉小乐终于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哀求地望着方槿,“就,就看一眼,不让他看到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
“莫要胡闹!”方槿衣袖一挥,将他拉了起来,“小乐,你可以责难我铁石心肠,但我决不允许功亏一篑,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可能,你明白么?”
“阿槿,我…”冉小乐抓住方槿的衣袖,“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别夺了他那个念想?”
方槿抽出自己的衣衫,转身背对着他,轻声说道:“放心。”
“多…多谢…”
冉小乐双手掩面,再也抑制不住,泣不成声。
三年后。
冉小乐哭了许久,都哭困了才停下来,方槿盯着眼前烂泥一般的人,叹了口气,“小乐啊,都三年了,我以为你多少该有点出息了。”
“又不是你弟弟!你哪知道心疼?”冉小乐一边拿衣角蹭着眼泪,一边抱怨道,“都是你!说好了是切磋,做什么下狠手!”
“我…我就是没收住,你至于么!”方槿撸起自己的裤腿,指着肿胀的脚踝说道,“倒是你那个好弟弟,说好了只比试剑法,他冷不丁一个横扫,我受你的嘱托又不能随便还手,你看看我这脚,都肿三天了!这十三岁的小童怎会如此恶毒!”
“你活该!谁让你不让我见他!我们家小孩那么漂亮,要是破了相影响他娶媳妇可咋办?”
方槿抽了抽嘴角,蜷起小拇指比划道:“放心,真的,就是划破了那么一点点皮。别说娶媳妇的时候了,我用上好的白玉膏伺候他,估计现在就没痕迹了。”
“那还差不多,原谅你了。”冉小乐这才想起来关心慰问一下方阁主那泛着青紫的白嫩小腿,幸灾乐祸的同时又委实觉得有些可怜,忍不住破涕为笑,“我说方大阁主啊,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你想想自己十三岁的时候,是不是报应,嗯?”
“我十三岁的时候都成武林公敌了,功夫虽尚未练成,撒毒的本领却已登峰造极,江湖人称‘毒童子’,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小魔头。”方槿得意一笑,“你弟弟还差得远呢!”
“吹吧你就!”冉小乐一声轻嗤,“我才不想他变成你那副德行呢!我就想他能当个好孩子,别被人欺负,也别欺负人。”
“可惜这世道,要想不被人欺负,只能去欺负人。”
冉小乐盯着方槿,“你啊,怀着恨意活着,不累?”
方槿怔了一瞬,长叹一声,“累,但无法,我解脱不得。”
“那也不能利用小安啊!”
方槿沉默了半晌,低声说道:“小乐,我没有利用他。我只传他剑法,这萃毒制毒的险恶本事,我可碰都没让他碰。”
冉小乐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不必说了。”
“嗯,不说了。”方槿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啊地轻呼了一声,“再过几日便是小安的生辰了。”
“生辰?”冉小乐笑容一滞,“你如何会知道小安真正的生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方槿愣了愣,笑道:“小乐,我知道的比你们兄弟两个都多,这你心里不是清楚得很么?”
“也罢。”冉小乐喝了一口酒,叹道:“什么时候?”
“冬月初八。”
“农历十一月八号?”
方槿皱了皱眉,“小乐,为何我总觉得,你说话有些…”
“阿槿,彼此互不相寻,我以为是我们的默契呢。”
方槿哈哈一笑,“是,是我逾矩了。那,你有何想对小安说的么?”
冉小乐双臂撑着椅子,漫无目的地摇晃着身体,“不让我见他?”
“小乐,三年了,还不死心?”
“我就想试试看你会不会良心发现。”冉小乐白了他一眼,“送他一根糖葫芦吧。”
“糖葫芦?就这样?”
“嗯。他爱吃,以前舍不得买,现在既然能在天香阁养尊处优,便给他买一串吧。对了,只买一串就够了,太多了会腻,怕是以后就不喜欢了。”冉小乐缓缓看向方槿,“阿槿,是你说的,要有期待,要有盼头。”
“好。”方槿莞尔一笑,朝他举了举杯。
两人总是这样,每一次见面,热火朝天地开始,相顾无言地结束。
方槿走后,冉小乐独自灌下一大壶酒,借着酩酊的醉意哭得肝肠寸断,他不知道小安被方槿藏到了什么地方,只能自己拿两个杯子碰了碰,傻笑着说道:“小安,生日快乐。”
方槿后来告诉他,冉小安看到那串糖葫芦,三年来,这只骄傲倔强的小斗鸡终于笑了,也难得哭了,却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手捧着脖子上那个用红绳穿过的“盘子”,痴痴地望了一夜的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安真正的生日是方槿说的冬月初八,第二章相遇时爷爷口中的生辰是他捡回小安的日子,不矛盾哈~
第15章 久别重逢的滋味
大概古人真是活得无趣,方槿几乎每日都来找冉小乐喝酒聊骚,顺便说说小安的近况。冉小乐也乐得他叨扰,毕竟百无聊赖,凌弃又是个冥顽不灵的朽木,哦不,腐木,除了方槿,也再没有谁可以陪他逗闷子了。
冉小乐“噗”得一声,喷了方槿一脸瓜子皮,方槿连忙躲开,一边哄苍蝇似地掸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嗔怒道:“冉小乐,你脏不脏!”
冉小乐拍着腿大笑,“阿槿啊,洁癖是病,得治哈哈哈…是不是又要换衣服去了?”
“你…”方槿气哼哼地盯着他,“以后不准凌弃再给你瓜子吃!”
“你确定?”冉小乐贱兮兮地磕着瓜子,挑眉一笑,“那我就喷酒,喷米饭,喷…”
“主子。”
冉小乐瞅了一眼门口那根四年来毫无长进的某木头,连和方槿打趣的心情都没有了,对他抬了抬下巴,不再说话,继续嘎嘣嘎嘣地磕瓜子。
方槿理了理衣襟端坐回去,“说。”
凌弃伏在方槿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方槿神色一凛,随即惊喜地望着他,“确定?”
凌弃颔首,“是,石碑已断。”
方槿腾地站了起来,“好,好…真不出我所料,果然是个天才!”他强压住心头的欢愉激动,阖目沉默了半晌,待睁开双眼,已然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传信去吧。”
“是。”
凌弃望了冉小乐一眼,便转身匆匆离开了。
方槿媚眼一勾,笑眯眯地睨着冉小乐,“小乐啊。”
“有屁就放。”
“粗俗。”方槿也不生气,随手捻弄着自己的面纱,“你既然如此烦我,那我也不自讨没趣,我走了哦。”
“嗯,滚吧。”
“我真走了?”
“嗯。”
“不留留我?”
冉小乐抓起一把瓜子皮往他身上一扔,“废话真多!”
方槿笑着避开,手指卷弄着自己的头发,打趣道:“唉,真没耐心,算了,我一个人去找小安。”
“你不是每次都是一个…”冉小乐突然一僵,错愕地望着方槿,手中还捏着一粒刚磕开的瓜子,“你说…啥?”
“我说什么了?”方槿得意地插起手臂,“小乐哥,我走了哦。”
“唉别走别走…”冉小乐将瓜子随手一丢,连忙站起,小跑着冲到了方槿身旁,谄媚地为他倒了杯酒,双手敬上,“那个,方阁主,您的意思是…我能见我家小孩了?”
方槿接过酒喝了一口,故作享受地说道:“好酒啊好酒…”
“哎呦阿槿,方阁主,祖宗,您快别逗我了!”冉小乐拽了拽方槿的衣袖,继续嬉皮笑脸地努力着:“是不是能见他了?”
方槿笑了笑,“你还往我身上吐瓜子皮不?”
“不!绝不!”冉小乐义愤填膺地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举过头顶,“要是再做这种缺德事,我就断子绝孙!”
方槿抿唇一笑,故意打了个哈欠,“可我现在困了呢。”
冉小乐心里的白眼已经翻上了天际,嘴上却无奈必须笑嘻嘻地奉承着,他狗腿地跑到方槿身后,讨好地为他捏着肩膀,“阁主…方阁主…等我见了小安,奴才伺候您睡觉行不?”
方槿崩不住了,嗤笑一声,“真够没脸的。”
“可不是么,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冉小乐为他按压着太阳穴,对着他的脑袋龇牙咧嘴,声音却依旧笑意盎然,“能伺候您,是小乐天大的福分呢。”
“恶心。”方槿掸掉一身的鸡皮疙瘩,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拉到身前,“你那好弟弟可真争气,随我来吧。”
“哎!好嘞!”冉小乐刚冲到门口,却脚步一滞,回头朝方槿嘿嘿一笑,“那个,阿槿啊,我都两天没洗澡了,你等我洗个澡换身衣服行不?”
方槿一愣,一双狐狸眼恨不得喷出刀子,指着冉小乐骂道:“你…你…竟然两日不曾沐浴了?那你还碰我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