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缕黑烟仿佛有实体,被薛沥拽在手里。
他笑眯眯地对黑先生说:“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包括一开始你对我说的,我才是这个空间的主人。”
话音未落,他眼眸冰冷,毫不留情地扯断了绑在自己身上的黑烟。
在曼德兰镇的时候,那位祭司曾经跟他说过一些话——
理智会将他困住,应该顺着他的心去寻找答案。
既然如此,薛沥失笑地摇摇头:“那就发疯试试。”
伴随着黑先生充满痛楚的叫喊,薛沥面无表情地来到另一个“自己”面前,这个人依旧戴着黑色的头罩,死气沉沉。
下一瞬,薛沥撕开他的头罩,一个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眼前,但对方和自己又不尽相同,这个“薛沥”容色冰冷,还是头一回,薛沥发现自己和神情冷肃的父亲也长得如此相似。
对方也在打量他。
片刻,几乎同一时间——
“再见。”
说完这句话,他们便转过身,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很长,薛沥越走越快,几乎在跑,这是当然,他是在逃,但黑先生远远在后面,并没有追,这也很奇怪。
隧道里的景象也变了又变,春夏秋冬,山海林木。
但他从未感到如此轻松,他在逃亡,他想活下去。
就连他的心脏,也兴奋得颤栗。
马上就到了,很快他就会见到冯鞘,无论生死,他都将回到自己的世界。
不只是冯鞘,他的所有朋友都在等他。
酸甜苦辣也在等他。
这就是生命的味道。
忽然,薛沥的脚步停了下来。
在他面前出现了七条道路,眼下又回到了隧道,只不过,他面前出现了分叉口,旁边立着一座坟墓,墓碑上写着他自己的名字。
薛沥挑挑眉,不屑地嗤了一声,那座墓碑随之消失。
但问题来自于那七条道路,远远就听见道路另一头传来的鬼哭狼嚎,这七条道路每一条都不同,有的水声波荡,有的烈火炎炎,有的狂风怒啸,有的平静无常,只在门口看一眼,就能看出里面的动静。
然而薛沥也仅仅犹豫了一瞬。
他走进了那条充满了烈火的道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海,岩浆滚滚流淌。薛沥并不畏惧这些烈火,他第一脚踩进去,第二脚也就踩了进去。
等到他踩第七脚的时候,他几乎感觉自己就要再死第三次了。
就在这时——
周围瞬间清凉,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恍若幻觉,一团白色的烟雾出现在薛沥面前,声音惊叹地说:“你好,薛沥,初次见面,很少有人能够见到我,在这条路上这么快的,你是第一个。”
“你是谁?”薛沥问。
白色烟雾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叫我白先生就好。”
顿了顿,未等薛沥多问,他便自发地说了下去:“世界的规矩是宽容的,每一个自然死亡的人,都有生存的机会。和那位黑先生相反,他负责死路,而我负责生路,只有找到生路的人才能见到我,但很少。人们只要进入死亡状态,就会失去情感失去记忆,当他们失去一切,要想回头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世界并没有规定在那条路上的灵魂不能回头,因为即便回头,等到他来到分叉口的时候,也会迷失。”
说到这里,白先生忍不住感叹:“当然,在成千上万的灵魂里面,能找到我也并不稀奇,我没想到的是,你不但来了还来得这么快,你那位情人能安全地跨越时空,这很可怕,而你,同样可怕。”
薛沥一怔,逐渐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
“对。”白先生说,“恭喜你。”
剩下的路很平静,甚至能感觉到微微的风拂过,远处有一道光,嘈杂的声音能那里传来,那是现实世界的声音。
白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重点无非是请求他和冯鞘隐瞒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或许说了更多,但薛沥已经无心听下去。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结果,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有一丝不知所措。
那道光马上就到了,白先生停下来,“下面的路我不能再走了,再见。”
薛沥回过神,朝那里走去。
在走到那道光之前,他突然又停了下来,不带情绪地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白先生说:“我不知道,但是祝福你。”
而薛沥想来也并不怎么好奇他的答案,还未等他说完,便走了进去。
等到他走后,一团黑色烟雾出现在白先生身边,白先生笑了一声,说:“你放水了吧?”
黑先生沉默地看了薛沥离开的方向一会儿。
“他差点就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真狠。”
而薛沥很快就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
疼痛感自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传来,他的身体很沉,大脑刺痛,仿佛每一个地方都收了重伤。这突如其来的痛感险些让他没能缓过气来,但他确定自己不会再死一遍。
晨光熹微,光从缝隙里隐隐落下。
救护车乌拉乌拉地叫着,薛沥一睁眼,就看见旁边一名医生盯着他,两人的视线正好给对上了,他笑了一下,医生的脸抽了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时间大概是回到了他出车祸的那一天。
冯鞘也在这辆救护车里面,他晕倒了,但几乎同一秒,他也醒了。
冯鞘的手还死死攥着薛沥的衣服,当他清醒过来,他愣了一瞬,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他不敢去看薛沥,明明不久前两人还在沙发上拥抱,结果马上就要看到他毫无生气的样子,他受不住。
他只是抱着膝盖将自己整个缩起来浑身发抖。
他还不能适应现在这个世界。
忽然,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他脑壳一下。
冯鞘以为是错觉,那只手又不客气地拧了一把他的耳朵,他这才幽幽抬起通红的眼睛,结果正好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
冯鞘眨了一下眼,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他错愕地睁大眼,傻子似的张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还有一些番外,薛沥和冯鞘的,薛二和冯二的,还有蔺舟的,天啊我写完了才发现我竟然把这么个玩意儿给忘了
第55章 番外:无尽无期
薛沥昏迷了一段时间, 人是活过来了,但身上受的伤半点也不假,该哪疼还是哪疼。从手术室里出来后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像是要把之前未能满足的完全补足。
这期间偶尔会听到旁边传来零零碎碎的声音, 有他父亲的,也有他那群久未谋面的朋友的, 最后是冯鞘,凶悍地把这些吵闹的家伙全都赶走了。于是他一觉醒来, 睁开眼就看到了冯鞘的脸。
这个人是双眼皮, 眼睛大, 眉毛也浓,此时抿紧唇线,睡着了也眉心紧蹙, 不大像他平常的样子,显然这几天也不大好过。
病床就这么大,他还是不肯放过,小心翼翼贴着薛沥挤在最边沿, 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翻个身就会滚下去。
薛沥一睁眼就看到他这个样子,怕把人惊醒,没怎么敢动, 但他身上受了许多的伤,睡着的时候倒还好,醒了就觉得哪儿都不得劲,正在恢复的擦伤觉得痒, 严重一点的觉得疼。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谨慎地朝旁边挪了一下。
大概就半个指节的距离,冯鞘的眼睛立即睁开,知道是他醒了,眼里闪过一抹亮色,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好像看见了肉骨头的小狗,热情洋溢得就差摇尾巴。然而片刻过去,他的眼睛又泛起水光,最后还是薛沥先回过神来,低哑地对他说了一句:“别看了,以后有得你看的,我想要一点水。”
“你等等。”这句话彻底取悦了冯鞘,他一转身就从床上翻了下去,手忙脚乱倒了一杯水过来,又亲自将他扶起,“你有没有好一点?医生说你受伤很重,险些伤了心脏,很多地方都受到了损伤……”他噼里啪啦地说着,仿佛为了缓解些什么,一刻也闲不下来。
薛沥安静听着,昏迷这几天的事情都被他讲了个仔仔细细,眼看他连隔壁房的病人一天出几次门都要说出来,他这才笑了一声,声音平稳而又不容置疑:“冯鞘,没事了。”
冯鞘一怔,缓缓俯着身,脑袋轻轻地枕在他的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腰,目光茫然呆滞:“怎么回事,我是在天堂?”
“是不是在天堂我不知道。”薛沥笑,“但是天堂一定没有我,我只活在人间。”
冯鞘抬起头,贪婪地看着他:“我还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活着的样子了。”
“本来我也以为,谁知道我又活过来了。”
“真的?”他没有问为什么,那是以后才要关心的事情。
“真的。”
薛沥的声音很轻,这两个字就像一把密码,彻底攻破了冯鞘这两天的防御系统。他看见冯鞘缓缓阖上双目,脑袋很沉地垂下来,呼吸也逐渐变得舒缓绵长,他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睡着了,眼皮底下有很深很重的黑眼圈。
“真傻。”
薛沥滋味难言地说了一句,眸光明明灭灭,最后用自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捋着冯鞘乱七八糟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