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种想回去的冲动。
然而这条路太长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够到哪里去。而且他不知道的是,与另一个自己不同,没有死神的指引, 他并不明白这个空间的一切都是由他自己的意志而改变。
他只清楚自己要找一条出去的路。
薛沥走了很长的时间,直到他听见别的声音,而后他看见了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远远地看不仔细,或许是因为灵魂之间的感应, 对方简直像一道光那样明亮。
对方也看见他了,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忽然, 一直戴在他身上的头罩被撕开,视线便变得更加清晰,那一瞬间薛沥感觉到一股来自灵魂的共鸣,这种共鸣无需言语就让他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想传达的话——走吧, 离开。
薛沥转身时心里已经有了方向,他继续往前走着,直到前面出现分叉口,随即又毫不犹豫地选了其中一个。
最终,道路尽头出现一道光。
薛沥知道那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当他再度醒来,模糊的视线里便看到几个医生护士在床前摇来晃去。薛沥并不怎么喜欢医院,此时这个医生正在和其他几个人说着些什么,那几人里面,除了他父亲,其他几个都是看着眼熟,但并不认识。
“他醒了。”那个叫齐朱子的人摇着轮椅过来。
程岸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可真是吓死人了。”
他父亲薛有则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用那种关切地眼神看着,然后去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只是有一点轻微脑震荡,马上就可以出院。”
薛有则这时才严厉地说:“他昏迷了两天,怎么会是轻微脑震荡?”
医生也觉得纳闷,“这……”
薛沥仔细回忆了一遍在光圈里看到的东西,片刻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站起来摁住父亲的肩:“我没事。”
话音刚落,另外两人眼神奇怪地看过来。
薛沥心里有些歉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坦然地看了回去:“抱歉,请问你们是谁?”
这话一出,立即掀起轩然大波。
“你忘了?”
薛沥眉头蹙起,“我需要记得什么?”
“……”
“医生,再仔细检查一下。”
紧接着薛沥又被摁了回去,但他只愿意配合一会儿,面无表情地问:“冯鞘人去了哪里?”
“冯鞘……”旁的人沉默片刻,齐朱子试探着问:“你们之间是出什么问题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薛沥回了一句,心里倒是清楚发生了什么,在这之前,另一个冯鞘为了让那个薛沥回到原来的世界,重新制造了一次死亡场景,也就是车祸事件,而他现在醒过来会出现在医院也有这个缘故。
薛有则冷硬地说:“他在你隔壁病房,我们打算等你醒过来之后再做处理。”
“我明白了。”薛沥神情寡淡地走到隔壁,正巧隔壁房的医生也走出来,便问了句:“他怎么样?”
对方怔了一下,片刻,兴许知道眼前的人是这场事故的主角之一,犹豫着说:“他伤得比你更重一些,又不愿意吃东西,身体很虚弱。”
他点点头,也不再多说,推门走了进去。
冯鞘正睡着,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累的,旁边放着营养餐,薛沥冷漠地搅了搅汤匙,顿了一下,坐到床边不轻不重拍了几下冯鞘的脸。
冯鞘醒了,闭着眼睛拉起被子缩进去,疲惫地说:“我不吃,别救我。”
神经病。
薛沥脑子里最先出现这三个字,但他醒过来之后,思维其实极其迟钝,周围的一切都格外的陌生,好像一个死了许多年的人突然重生,需要好好适应这个世界一样。
他索性隔着被子又拍了冯鞘几下,对方全然不理会,将自己封闭起来,薛沥皱了一下眉,粗鲁地拽开被子:“起来。”
冯鞘蓦地睁开眼,怔怔地看着他。
“你怎么还在这里?”片刻,他倏地坐起来,颤颤地伸出手去抚摸他的眼角,“不对,你不是,那个人说话的时候眼角是有点上扬的,你不是。”他的手又来到他的唇边,“他这里经常弯着,你也不是。”
而后他的双手捧着他的脸,眸光湿润,薛沥许久没有与人这么亲近,不适地偏开头,将他的手拉下来却没有放开,沉声问:“我是谁?”
下一瞬,冯鞘倾过身死死地将他抱住,低着声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在这?”
不过这一回,对象已经变了一个人。
薛沥并不怎么想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由着他抱了一会儿,摁着他的肩膀将人推了出去,而后转身把他的营养餐端过来,“吃东西。”绝口不提冯鞘之前想着去死的问题。
有关过去的事情太蠢了,薛沥只想把自己的脑子洗一遍。
冯鞘接过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两人其实许多年没有这么亲近地坐在一起,薛沥总觉不大习惯,伸手摁了摁对方的脑袋,“吃东西,别乱看。”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冯鞘立即站起来,拽着他的袖子问:“你去哪?”一副紧张的模样。
薛沥心头一软,捏了捏他的手,“回家处理一些事情。”
冯鞘立即反握回去,一脸不放心,“你处理什么事情不能在这处理?”
“拿你的换洗衣物,不知道你要在这里住多久。”他平静地说着,“那个你开车撞了我,难道还能指望他们来照顾你?”他指的是齐朱子等人。
“我不要——”
薛沥打断他:“还有,你可能两天没有换洗过了,很臭。”
冯鞘蓦地瞪大眼,下意识张开手臂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果不其然闻到一股酸臭味,他目光一黯,无所适从地松开了手。
薛沥心里叹了口气,拿起勺子敲了敲碗,“快吃,我有一些事情现在就想去做,你先吃完,回头我来接你。”
“我住院。”冯鞘闷声说。
“那好行。”薛沥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等等!我不住院!”冯鞘急急忙忙地捏着他的衣服,“你来接我,一定要来接我。”
顿了顿,他又期盼地补了一句:“快点来。”
薛沥眼里浮起一丝很浅的笑意,“好。”
病房门打开,那几人都聚在外头。
“是误会,忘了吧。”薛沥云淡风轻说了这么一句。
“误会?”
“是误会。”他不容置疑地又重复了一遍,说完便走了出去。
“他怎么、我觉得……”齐朱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迟疑地说:“性情大变?”
薛沥的主治医生迟迟走过来,“他人呢?不住院了?”
几人这才恍然惊醒。
这天恰好阳光明媚,不冷不热的天气。
空气里浮着花香,远处是城市的嘈杂声,薛沥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张开又握起,握起又张开,低喃了一句:“我回来了。”
以一个完整的灵魂归来。
他回到之前的那个公寓,这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全然没有了另外那两个人生活过的气息。
紧接着他给林宝现打了个电话,却是他妻子接的。
“薛先生?”
正好,他找的也是她。
“秋仪。”
对方一怔,下意识回了一句:“师哥?”
说起来,林宝现的妻子正是他和冯鞘的学妹,只不过冯鞘对女生那边的事情并不清楚,所以他一直不知道这么一回事,薛沥便不多说。
而林宝现以前也还是个帅气的年轻人,两人在一起之后直线往上地变胖。
“这些年谢谢你和宝现的帮助了。”
秋仪略为惶恐,“如果不是您,我和宝现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好,应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
“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薛沥忽然发现门外的信箱塞满了东西,打开一看有许多报纸和杂志,应该是之前订的,每周一份,很快就满了,薛沥随手拿起一本,顿了顿,低声说:“秋仪,把公司卖了吧。”
“师哥?”
谁也不知道,有关那间公司的一些关键性东西,其实一直都在秋仪手里。
秋仪立即警惕起来,“你不会又和那个模特见面了吧?”
“该结束了。”他停了一下,目光幽幽落在手中那本杂志上,“我没事了,另外,我想请宝现继续做我的助力,最后,麻烦帮我买一些东西,直接带到我家里来。”
杂志上写着一串大字——十八线小模特被拍到和油头导演的床照,下面附着一篇文章,大致上列举了这个模特这些年的所有黑历史,连同他当年车祸肇事逃逸的事情也清楚写上。
薛沥只看了一眼就扔进了垃圾桶,而后转身洗手去了,而后他又打电话叫了几个人过来,把家里大致上搬了一下清扫一番,这才准备去医院找冯鞘。
结果还没走出来几步,草丛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乞丐死死抱着他。
薛沥皱了皱眉,心里却没什么怒意,只听见对方疯疯癫癫地对他说:“是我、是我,是我啊!我知道错了,当初不该那么对你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看我变成这样就拧着鼻子跑!他们该死,真该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