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凤楼的神色很是复杂,他犹豫了一下,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顾枕澜:“这丹药是我自己炼的,疗伤有些用处。嗯,如果阿霁吃完尚有余裕,还可以让苏临渊也吃上了两颗。”
顾枕澜一掂那瓷瓶便知道里头是满的,他家阿霁又不拿这玩意儿当饭吃,要受多少回伤才能吃得完?他玩味地看着连凤楼,心道给弟子留瓶药究竟有什么好别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姑娘家的定情信物了。
不过这话他没敢说,万一这小白脸恼羞成怒,他可实在没力气再打一场了。
连凤楼也没多耽搁,他来到陆西城面前,道:“我要下山了。”
陆西城抽了抽嘴角:“我自然跟你一起。”他知道,今天这情形,无论是溯源卷还是师弟的仇都是无望了。现在他若是敢提半句留在天机山的话,连凤楼只怕有心同他拼命。
他这连师弟哪里都好,就是护短护的太厉害。叛出师门的弟子,也不许别人替他清理门户。他最后回头看了山萃子的尸身一眼,摇了摇头,心知他这师弟恐怕是白死了。
天机山上终于清净了下来,精疲力尽的顾枕澜立刻将所有机关屏障尽数开启。他把苏临渊交给朱鸟,自己则抱着阿霁上了九层经楼。
顾枕澜就在阿霁床边打坐调息,间或有些忧愁地看上昏迷不醒的徒儿一眼。半晌,他悠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两指轻轻抚在阿霁眉心,自言自语地说道:“傻孩子,我怎么能让你死呢?”
第27章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一场闹剧打破了天机山的百年平静,而且它并没有随着始作俑者的死而尘埃落定。天机山有异宝的消息引得无数修士前赴后继,直到现在,整整五个年头过去了,山脚下的守山大阵里不知平添了多少冤魂。
天机山也渐渐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修罗场。
然而真正身处这“修罗场”当中的人,日子却过得怡然自得。
烟花三月,春光正好。一大早,多年无人问津的九重经楼前便多了一个青年。这青年生得修眉朗目,英气逼人,端的一幅朝气蓬勃的好相貌。他的怀里抱着一只大白猫,此时他正不住地搔着猫下巴,力图让它安静下来。
“乖,再等一会儿,师父应该马上就要出来了。”青年低声哄着怀中的猫。
然而猫陛下似乎并不领情,它被挠得烦了,甚至还毫不客气地给了青年一爪子。青年吃痛地一缩手,那猫便司机逃离了他的“魔爪”,轻盈地落了地。
青年无奈地看着冲他舔爪子示威的大白猫,败下阵来:“算了,你还是变成人吧。”
他话音刚落,那大白猫便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裹着白色兽皮的妙龄少女。
这青年和少女,正是阿霁和他的师妹顾静翕。
今天是顾枕澜出关的日子,阿霁一大早便抱着顾静翕守在了经楼前。被扰了清梦的顾静翕十分暴躁,而死活不准她化形的师兄,则又在这暴躁成功地添上了些许不满。她这不讲道理的师兄竟对她说:“师父从没见过你这副模样,你可不要吓着他。”
哪怕顾枕澜闭关之前,顾静翕只是一只灵智未开的小白虎,也是有记忆的。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师父似乎无所不能,还踩着七彩祥云救过她的命。那么,这样一个飞天遁地翻云覆雨的奇男子(……)为什么会被个美貌姑娘吓着?
阿霁好生忧愁:“我的姑奶奶哎,你看咱们天机山上,连只会说话的鸟都是公的,你说师父一出关猛地看见你,他能不吓一跳吗?”
顾静翕不满地撇了撇嘴:“我又不是鸟。我说你这外姓人,不准你污蔑我师父!”
阿霁这师兄做得极没威严,顾静翕一点也不怕他。自打她知道阿霁跟她不一样,没跟师父的姓之后,便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并且时不时地便要炫耀一番。
阿霁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如果当年不是我据理力争,你现在还能嘲谁外姓人呢,团哥。
但他不可能真的跟小师妹一般见识。顾静翕化形也不过几年功夫,她当人的时间太短,并不足以让她长成个心智成熟的姑娘。
这厢他们师兄妹正掐成一团,经楼的门忽然开了。阿霁当时就不理顾静翕了,一双眼睛只顾直勾勾地往里看。不多时,经楼中走出一个风华无双的男人,正是他盼了好久的师父顾枕澜。
顾枕澜还是他闭关之前的那副模样,时光似乎在阿霁的眼中停滞了。他的师父嘴角噙着笑走到他面前,略略抬起头来:“臭小子,你都长这么高了。”
五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孩子长大成人,当年的少年阿霁至少已经在个头方面超越了他的师父。阿霁心中有些满足,他都长得比师父高了,那大概也该轮到他给师父遮风挡雨了吧。
阿霁正想着,顾枕澜又转向顾静翕。他有些迟疑地看着面前的美貌少女,问道:“你是静翕?”
顾静翕俏皮地眨了眨眼:“师父,你不认识我啦?”
顾枕澜:“……”好想问一句姑娘贵姓啊。
阿霁忙把脑子不怎么清楚的师妹推到一边,事无巨细地讲述了这些年发生的事——主要是他和顾静翕的功课。顾枕澜听得直笑。顾静翕还是当年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猫,只不过换了副模样,他还得适应一段时候。
于是顾枕澜没话找话地对顾静翕道:咱们山里时候也没有怎么冷,不过这时节春寒料峭,女孩子家多穿点是应该的。”说着他瞄了眼只穿了一袭单衣的阿霁,又道:“不错,比你师兄懂得照顾自己。”
阿霁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而顾静翕则一脸不解地看着顾枕澜。她扯了扯浑身的皮草,十分嫌弃地解释道:“师父,这可不是为了保暖的。”
而后不等顾枕澜回答,她便自顾自咯咯地笑了起来:“没有毛多难看呀,我还想弄个虎皮面具戴呢,可惜师兄怎么都不肯。”
顾枕澜顿时觉得有些牙疼,他实在难以想象好好的一个姑娘脸上别出心裁蒙块虎皮该是什么样子。然而他不便头一回见面就讽刺徒弟的审美,只好装作没听见,生硬地跟阿霁转了另一个话题:“阿霁,收拾个行囊出来,我要下山游历一段时间——别露出这幅表情,又没说不带你。”
话说顾枕澜闭关的这五年,其实只研读了一本书,就在他当年发现剧情的大节点很难改变之后。他不确定阿霁的死能不能算是个关键的节点,可是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虽然他也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地将主意打到了溯源卷身上而已。
因为溯源卷有个神一般的设定,若说有什么东西有可能打破剧情的桎梏,顾枕澜也只能想到它了。可惜他足足花了五年时间,也没能从它上面看到一个字。后来他翻遍了九层经楼,渐渐摸出点门道:要打开这溯源卷,光是天机山的掌门还不成,还需要用四方石祭祀。
四方石曾是天机山之物,然而如今失落已久,也不知还在不在人间。所以顾枕澜决定下山也不过是想碰碰运气而已。
阿霁到底少年心性,一听说要出去玩儿,立刻乐得眉开眼笑:“师父,那咱们什么时候走啊?都需要带什么东西?我这就去准备!”
顾枕澜揉了把他的头发,嗔道:“贪玩。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带上我给你的那些保命的玩意儿。回头卖两张符咒换了银两,最好咱们明天就能启程。”
第28章
顾枕澜说到做到,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他便带着阿霁和顾静翕下了山。临走前他还真抽空画了张镇宅辟邪的符咒,打算找个大户人家骗点银钱。阿霁对师父这种行为十分无语,顾枕澜却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你不懂。就算我等早已辟谷,可是也总是要穿衣住店的。再者出门在外总免不了舟车劳顿,有点银钱傍身能过得舒服点。”
阿霁不太理解,他们这些缩地成寸、动辄一日千里的修士为什么会有舟车劳顿的烦恼,不过他想师父说的总是对的,便真的开始思索起该如何卖符咒来。
顾枕澜带着两个弟子下山后一路往东御剑七百里,在一个小镇上落了脚。
此时距离他们下山不过两个时辰,白露未晞,正是赶路的好时候。阿霁不解地看着顾枕澜:“师父,咱们这便不走了么?”
顾枕澜一笑:“去叫匹驴来,咱们好骑着它到这镇上走一遭,趁着集市未散,将符咒卖掉——静翕,且把你身上的气息收敛一下,有你这尊大神镇着,别说是驴,豹子都要给你吓跑了。”
顾枕澜记得这小镇附近似乎有毓秀山庄的一个附属门派。考虑到他们两家这些年的恩怨情仇,顾枕澜还是从行囊中取出一点帷帽戴上,免得被人认出来,节外生枝。
阿霁的运气不太好,招了半天只找到一头野驴。于是他只好让抱着白猫的顾枕澜骑在驴上,自己则充当个牵驴的小僮。
这小镇孤零零的立在一片大山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意料之中地并不十分热闹。他们进镇子的时候集市已经快散了,但是还有不少人东西没有卖完,还在苟延残喘的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