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顾枕澜懒得再应付他们,便和阿霁一同回了房。关起房门,阿霁不解地问道:“师父为何要帮他们?让那女鬼献魂魄的东西未必好对付,而且这件事事出有因,那东西又由女鬼小翠与镇上人有了因果,我们何必趟这趟浑水?”
顾枕澜狡黠地眨了眨眼:“趟浑水自是为了摸鱼。阿霁啊,那东西跟咱们怕是旧识呢。”
阿霁一愣。
顾枕澜叹了口气:“我与它交手时便觉得熟悉,这魂沼怕就是前些年鹿家寨的那一片。没错,这镇上人与我何干,可我不能不给静翕讨个说法。”
盘成一只大猫的顾静翕迷迷糊糊地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师父,你叫我?”
顾枕澜又好气又好笑,在她厚实的皮毛上拍了一巴掌:“天塌下来都砸不醒你!罢了罢了,睡你的觉去吧。”
猫姑娘含糊道:“人家还在长身体呢,可不要贪睡?”说罢便真的又将头埋进了两只爪子间。
这是他们下山之后过的第一夜。顾静翕盘在墙角的柜子顶上,睡得正酣;阿霁在门口盘膝打坐,为师父和师妹守着门;顾枕澜一个人躺在床上——他如今还保留着作为顾恒时的习惯,每天晚上总要睡一会儿。
顾枕澜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正是早年毓秀山庄大费周章也要毁去的溯源卷。
然而这书现在在他眼中依旧是一本白纸。传说中天机山掌门的四方信物失落已久,他下山游历也只能碰一碰运气。顾枕澜叹了口气,他没有告诉阿霁,他之所以坚持留在这里,是因为听说东海穆家要派人来的缘故。
是的,穆家据说是当年天机山掌门托付信物的四个家族之一。
穆家人世代居住在东海仙山,行踪飘忽,没人带着根本找不到。而据顾枕澜所知,这已经是最有迹可循的一处了。
顾枕澜带着阿霁,卡在傍晚时分出了城。王员外和镇上那父老,还有一干乡民一直追着他苦苦哀求:“仙师,仙师留步啊!求求您发发慈悲,留下来救救我们吧!”
顾枕澜非但不答话,且连个表情都欠奉。
那一干凡人如何拦得住顾枕澜?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了城门。王员外身边的一个壮汉见状,面露绝望神色,直想冲出去,却被王员外一把拦了下来。只见他面露狠戾神色,切齿道:“你冲出去是想送死么?看着吧,就算是他,也未必就出得去这城门!”
果真就让他给说准了。
顾枕澜胯、下的驴子才刚踏出城门一步,城门外那眼看着结实的土地便塌陷了似的。那驴子躲闪不及,前蹄好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似的,四肢下陷,再站不起来了。
阿霁一惊:“师父!”
顾枕澜腾空而起,单手将那头驴提了起来,面上的神色却已难看至极。
阿霁犹豫着劝道:“师父,这畜牲看来是不中用了,咱们不如还是御剑吧。”
“御剑?”顾枕澜摇了摇头:“别想了,这四下里都被那东西给困死了,要不然你以为这镇上的人为什么不知道逃呢?”
阿霁闻言面露忧色:“那……它也困得住您吗?”
顾枕澜哼了一声:“那便只好让它试试了!”
顾枕澜说完大步走回城中,对王员外道:“把你们镇上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给我搬到这儿来。今日我若是烧通了这条路,你们便举家搬走吧,再别回来了。”
王员外听说竟还有一丝生机,哪里不依?全镇人齐心协力,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城门口就堆满了木柴和火油。
顾枕澜伸出两指,随意一划,堆成小山似的木头便自发地围成了一道女墙。火油自是用不到的,顾枕澜只用手指轻描淡写地捻了一捻,便有一道火苗自他指尖凭空燃起。
那火苗落在木头上就如落进了油锅似的,顷刻间,女墙就成了火龙。
王员外看得眼睛都直了。
当大火燃尽的时候,空气似乎升高了好几度,四下的阴气都消散了不少。顾枕澜在他的驴子后腿处狠狠拍了一把,那畜牲吃痛,撒腿就跑,一直没入黑夜里不见了踪影。
顾枕澜不耐烦地对王员外道:“你们怎么还不滚?”
聚集在城门口的乡民这才如梦初醒,相互扶持着拔腿便跑,没有一个人还留恋这里的田产和财务的。
此时,子时刚过。
顾枕澜一直看着他们全都跑远了,这才不慌不忙地往城外走去。就在此时,一阵愤怒的阴风席卷而来,狗皮膏药似的缠了他一身。顾枕澜好像并不意外,反倒还笑了起来:“老友,别来无恙啊。”
第32章
顾枕澜外罩的大氅忽然鼓了起来,阴气同真元冲撞在一处,竟猝不及防地被他弹了出去。顾枕澜更加镇定,抬手就是一道凌厉的剑气:“你的修为可长得不是一星半点儿,看样子没少为祸人间。”
顾枕澜敢肯定,这魂沼就是当年在鹿家寨中险些要制他们于死地的那一片。几年不见,顾枕澜的修为自是一日千里,那魂沼却也不遑多让,竟隐隐有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架势,看起来顾枕澜好像更加敌不过它了。
可他却半点也不见惊慌,一边游走于四起的阴风之间,一边嘴里也没停下:“我看你修为这样高,也听得懂人话了,那你可能跟我说说,这么多年来天劫就没来找过你吗?”
一旁观战的阿霁额上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也不知道师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怎么还跟这玩意聊起天儿来了?
……就好像它真听得懂似的!
凡间的东西,魂沼只怕三昧真火,可惜朱鸟并没有跟他们下山来。这魂沼又自大、又贪婪,它一时间有恃无恐,竟对顾枕澜报了必得之志。这个修士是它平生仅见的美味,到了嘴边的猎物已经跑了一次,难不成还能叫他跑第二次么?
魂沼忽而阴气暴涨,竟渐渐汇成了一条蛇,恶毒地吐着信子,追着顾枕澜不放。
顾枕澜看似游刃有余,可实则应付魂沼并不轻松。他一边疲于奔命,一边还要保证脚底下的走位分毫不差。有好多次,他都险些被那蛇给缠住了。
幸好他不用一直跑下去。
顾枕澜掐着指头,终于走完了不多不少的八十一步。他立即站定,整个人倾斜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蹭着蛇身跃了出去。那蛇眼看着顾枕澜要逃,哪能罢休?它攻势不减,更将蛇身抻得细长,竟欲就这么将顾枕澜一口吞下。
眼看着蛇信几乎舔上了顾枕澜的脸,他却站定不动了。只见那把一直未出鞘的掌门剑悬在半空中,金光暴涨;顾枕澜一手指天,一手裂地,剑光便四散弥漫开来,直到没入地下。
一个坚韧的金光八卦渐渐成型,将阴气所化的蛇层层围住。
这阵法不知有什么威力,那不可一世的邪物一时间竟被困得动弹不得。眼见着蛇身被金光融得愈发纤细,那魔物也不得不将自己缩短些,免得真断了。
那蛇消弭的速度愈发快了;东方泛白时,它就只剩了一人长而已。
而顾枕澜也快要支撑不住了。他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接二连三地自额上滚落,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他咬了咬牙,最后将掌门剑直直没入地下,一时间青光更盛。他大声喝道:“阿霁,就是现在!”
只见在一旁站了整宿,仿佛已经吓傻了的少年,忽然就动了。
无锋剑出鞘,锋芒毕露。
阿霁狠狠一剑刺在那蛇七寸的位置。其实他这纯属瞎猫乱撞,万一碰上个死耗子就算走大运了。可没想到对付活蛇的办法居然适用于一切蛇形物,阴气挣扎得愈发厉害,可终究还是被无锋充沛的阳气蚕食得越来越小,直至在朝阳中烟消云散。
顾枕澜殚精竭虑地跟那魂沼死磕了一整夜,几近虚脱。他撑着掌门剑踉跄了一下,最终还是摔倒坐在了地上。可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经脉中所剩无几的真元还是不断地往阵中汇去。
直到灰色的阴气散尽,那中间露出了一个乳白色的魂体来。
顾枕澜“咦”了一声:这不正是鹿家寨里的那个少年二郎么?
难怪他的姑获鸟养母临死前他没有在她身边,原来竟是被这魂沼给吞噬了么?
顾枕澜气若游丝地吩咐道:“阿霁,把那魂体给我弄过来。”
阿霁依言从身上解下一根衣带,小心翼翼地让那昏迷不醒的魂体附着在上面,才递到顾枕澜面前,轻声道:“师父,您看。”
顾枕澜瞄了一眼,点头道:“不错,正是他。”
之后,顾枕澜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刀,在虚空中画了两笔。继而终究力气不足,真元一断,手也跟着软软地垂了下来。顾枕澜摇了摇头:“算了,没力气了。阿霁,给他画道醒神的符咒,我有话要问他。”
魂体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睡眠不睡眠的问题,二郎的昏迷不醒只有一个原因,便是中了咒术。果然,阿霁一道醒神符下去,二郎的魂体便悠悠睁开了眼睛,最后将迷茫的目光落在了顾枕澜的脸上。
顾枕澜试探地问道:“二郎,你还记得我吗?”
二郎依旧茫然地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