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宜青还在盼着钱公公收拾漏了,莫要将那卷图册也一并带了过来才好,没留神听皇帝在说些什么。
这么明显的走神,殷凤可是许久没见了。
他在龙椅上坐定,直勾勾看着对方,倒想看看这只小麻雀什么时候才能回过神来。可对方皱着眉头,好似在思考什么顶要紧的事,他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对方连个带着鼻音的回应都没了。
殷凤笑了笑,将身上的外袍一松,道:“可是觉着朕待你太好了?”
几日之内连传了他两回,还吩咐近侍将他的细软收拾了带到寝宫,可不就是恩宠有加?殷凤自恃是个清正的皇帝,在前朝任人唯贤,后宫中也从不偏宠,如今后位虚悬,两名看似得宠的妃子也是顾虑着前朝局势才作个摆设……可以说他深谙均衡之道,更少有冲动行事的时候,难得一回,对方竟还一副看不上眼的模样?
宜青道:“嗯?”
宜青这才发觉皇帝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妙,雪上加霜的是,钱公公早不来晚不来,这时捧着一个包袱快步走进了寝宫。
“禀陛下,碧梧公子屋里的东西收拾过了,都在这儿呢。”
殷凤斜睨了宜青一眼,扣了扣桌案,冷声道:“放下便是。”
那包袱看着也没几斤重,就装了小麻雀全副家当?殷凤原本只想让近侍放下东西,好打发他先退下,但那包袱一到手边,他就忍不住解了开来。
宜青:“!”
“陛下!”宜青上前一步,按住了那半开的包袱布。
他手背上的冻疮还没好全,皇帝眼疾手快地避开,免得将他擦着碰着,又要痛上一阵。包袱也被皇帝带着往旁一挪。因着一角布料还被宜青攥在手中,原先扎好的结便松开了,里头的东西倏忽全都露了出来。
一套同样灰扑扑的布衫、两管看上去用了大半的药膏、一只缺了口的粗糙瓷碗,一册……
殷凤忽的挑了挑眉头,从中拾起了那明黄色包边的图册。
“这是什么?”
宜青松开手中的包袱布,咽了口口水:“是钱公公给我的……”
殷凤慢悠悠地将图册翻了个面,露出龙飞凤舞的题名。这类秽书,他在宫中见得不少,没想到小麻雀这儿也会私藏了一本。
钱宝是他亲自挑的近侍,私下里会做出什么勾当,他也略知一二。预先讨好可能得宠的人,确实像是对方能做出的事,可这春宫图……也是小麻雀自个儿要收下、留着的,不是么?
殷凤将手指搭在卷册的边沿上,轻轻摩挲着边页,笑道:“好看么?”
宜青脱口而出道:“不……没看过。”他回忆着自己在夜间看的时候,应当是小心没压着页脚,也没留下什么翻看的痕迹,但保不齐会不会掉进几根头发。
他提心吊胆地看着殷凤的手指,对方的指尖几次挑开了书页,可就是没翻开。
“《春宵秘戏图》。”殷凤缓缓念出了书名,“前朝国手孙兆奉旨所作,堪称精品。”
“你……”
殷凤道:“这册朕倒是看过的,皇宫秘藏。钱宝能给你弄到一本,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宜青愣了愣,才费劲反驳道:“难道不是你让他给我的么!”
此言一出,寝宫中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殷凤将那卷图册放下,道:“兴许,得传他问问。”
半柱香后。
钱公公蔫头蔫脑地从寝宫中退了出来,觉着自己怕是在后宫中混到头了。要他自作多情,要他瞎猜瞎想,皇帝让他给人送书,居然真的只是要送本按摩的医术……唉!
“原、原来是误会。”宜青大大松了口气,皇帝原是个正经人呀。
殷凤却觉得有些不得劲,若这春宫图不是钱宝送错了的,而是小麻雀的私藏,他或许会更感兴趣一些。他将那包袱复又扎好,放在一边,但没将图册放回去。一应物什都收拾好了之后,他道:“既是送错了书,明日让他再重新找一本。”
宜青不明其意:“再……找一本?”
“找一本医术。”殷凤道,“先看着,待你双手好全便可学了。”
殷凤只觉着似乎小麻雀呆在身边,时辰不知不觉就打发过去了。往日批阅奏折到深夜也没有半分睡意,听着漏壶里的水滴滴答答到天明,难挨得很,这时不过说了会儿话,逗了会儿鸟,就将近戌时了。
两人用了晚膳,席间他就着小麻雀下饭,一顿饭也吃了两炷香的工夫。
亥时一到,殷凤便困了。
洗漱上床前,他不忘将那本《春宵秘戏图》放在案头,用枚铜镇纸压着,道:“这图,朕先扣下了。”
……
皇帝接连两日传了同一人侍寝!
那人还被皇帝金屋藏娇,安置在了寝宫旁的耳房里!
听值夜的宫人说,寝宫中夜夜笙箫,皇帝险些误了早朝!
这些消息就像是插了翅膀似的,飞快传到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若说几日前,只有尚衣局的宫人知晓一丁半点消息,这时整个后宫都在暗中谈论着“碧梧”其人。
其间对此最为上心的,便是那两位宠妃之一的苏德妃。她的嫡亲兄长是随皇帝一同打天下的武将,功勋在身,在朝中的势力大得很,她在后宫之中也向来是目中无人,觉着只待自己诞下龙子,后位便如探囊取物。
皇帝已有半旬不曾传她侍寝,她本就暗中发恼,又听得了这个消息,登时便暴跳如雷。
“哪个嘴碎的又在嚼舌根!看我不拔了她的舌头!”苏德妃家中都是些莽汉,自幼与他们舞刀弄枪的,脾性又躁又急,说话也直得很。
好在她身边的大宫女是个稳重的,时时劝着:“娘娘莫气,这事儿还没个影呢。没准是以讹传讹,待问清楚了再作盘算也不迟。”
苏德妃摔了盏青花缠枝碗,冷笑道:“呵,那便问个清楚。”
不出多时,去探听消息的宫人回转,禀告说这消息得了近侍钱公公的确证,该是真的。那新近得宠的宫人名唤碧梧,是南疆小国进贡来的,原先同采女一道住在储秀宫中,前些时候因得罪了人被赶去了尚衣局,不知怎的就叫皇帝给相中了……
“碧梧,这名儿倒有些耳熟。”苏德妃道。
大宫女想起了什么,花颜失色道:“娘娘……上月您去了趟储秀宫,遇上个不懂事的不愿磕头,事后您让奴婢寻了个由头将他打发去尚衣局……那人可是名唤碧梧?”
76、宠冠六宫10
宜青的手日日擦着生姜片, 又不用再泡在冰水里,很快就见好了, 而后就再也没得闲过。皇帝金口玉言,让他好生学门手艺, 还从太医院给他带回了一张穴位图,日日嘱咐他对着记背,不时还要他上手按揉两下。
无私奉献的自然是皇帝本人。
“找准了吗?”寝宫中铺着地龙,殷凤在严冬赤膊也不觉着冷,他将赤.裸的后背对着宜青,自己手持一本奏折慢慢看着。
宜青对着穴位图看得用力,图上注明穴位的墨字只有蚂蚁般大小, 又都黏连在一块儿, 他看上许久才能分清一二。后背的穴位颇多,主要的有肩井、曲垣、天宗几处,他比划着间距,约莫能找准了。
“找准了便试试。”殷凤按下奏折, 双臂低垂, 肩颈很是放松。
宜青吸了口气,小跑到桌边,捧起个手炉,先将手心指腹都温热了,又活动了下筋骨,这才挪了回去。“我先按肩井,再按曲垣……”
“按吧。”
殷凤惬意地闭上眼。小麻雀的手劲小, 不论按的是肩上哪处穴位,对他而言都没有太大区别。再说他也不是当真缺人按摩,只是借故与对方亲近亲近罢了。自从将小麻雀接到寝宫里,他已经一连半旬都没再失眠。且心细的皇帝发现,白日同对方越是亲近,晚上便睡得越是安稳,托按摩之名,他几日都睡了好觉,心情格外愉悦。
寝宫中燃着淡淡的熏香,是宜青听闻按摩时用上有奇效后亲自点上的。对这等物什想来厌而远之的皇帝,见他轻手轻脚地挑拣好线香、用引子凑近了点燃,也没出声拦着。
线香冒着袅袅娜娜的轻烟,殷凤起初还在强自忍耐着,时辰久了,也就习惯了。
他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却猛地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推:“陛下,莫睡着了。”
殷凤道:“朕没有睡。”
“嗯。”但这一声怎么听都有些敷衍,带着几分糊弄的意味。
宜青虽然看不着皇帝的正脸,那渐渐耷下去的脑袋他可看得分明。哪怕身为皇帝,打瞌睡的模样也是和常人一样的,他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
宜青将拇指的指腹下压,在对方的肩上打了个旋儿,问:“陛下觉着这处酸痛么?”
殷凤道:“略微,有些。”
“这处呢?”
宜青以为是寝宫中太安静,皇帝又无事可做,所以变着法儿同他多说两句话,好让他打起精神来。
殷凤没猜到他的心思,倒是认真感受了会儿,正经回道:“不如上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