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能被钱公公这等近侍瞧中、带在身边,自然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很快想明白了这几句话中的关窍。然而他到底是面子薄,不曾做过替正得宠的妃嫔搜罗春宫图这等事,犹犹豫豫道:“公公,可我曾听说……听说陛下很是厌恶奇技淫巧……”
这话是真是假,常年随侍皇帝身边的钱公公当然再清楚不过,但凡是想些歪门邪道来接近皇帝的,无一例外都被狠狠逐了出去,面子里子一并丢了。
可这一回不一样了啊。
钱公公胸有成竹道:“你呐,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陛下也盼着他多学些本事呢。”
就在昨日,皇帝不还吩咐他寻本册子给那碧梧送去?说是“推宫过穴、活血化瘀”的手艺,他难道还猜不中皇帝的心思么?若是真要传人做这些,太医院的一帮子医正中哪个不行?无非就是不方便直说,所以换了个法子说出口,他要是连着都揣摩不着,也不必在皇帝身边做头一等的近侍了。
小太监听他说完,愣上了一愣,随即扭头看向了依旧紧闭的寝宫大门,眼神十分复杂……
……
寝宫中。
宜青才将手掌贴在殷凤的肩颈上,殷凤便察觉到了有些许不对劲。那只手冰冰凉凉的,略带些汗湿,触感不如他想象中一般紧实细腻,反而有些绵软浮肿。
殷凤神情不变,扣着对方的手腕,将那只手捉到了自己面前。
宜青惊讶道:“陛下?”
殷凤一脸正色地看着那只生了冻疮的手,沉声道:“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朕看看。”
宜青将一只手伸出了袖子,犹如被教书先生捉了个正着的顽皮学童,在被抽手心前将两只手掌都平平摊在了身前,神情既忐忑,又有些怯怯的。
殷凤托着他的手,倒是没有其他动作,只是一双眼看着专注得有些吓人。
“你如今待在尚衣局?”
宜青“嗯”了一声。他偷偷觑了眼皇帝,想着难不成马上就要像清渠说的那样,将他的位分往上提几阶,甚至会给他单单赐座宫殿住着了?
殷凤手腕一翻,变托为扣,但始终没离开宜青的手掌。他朝宫外吩咐了一声,耳聪目明的钱公公立即带着小太监推门而入。
“陛下有何吩咐?”钱公公低眉道。
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心痒难耐,想看清迷惑了勤政的皇帝、耽搁了皇帝去御书房的时辰的妃嫔该长了副怎样国色天香的样貌,于是微微扬起头,视线轻飘飘地落了过去。
似乎……样貌也不如何出众?
小太监暗自咋舌道,这竟然是个男妃。他以往可是听说过宫中受宠的二妃都是女子,皇帝对龙阳之道并无甚兴趣呀。再定睛一看,对方似乎连个品阶位分都没有,身上穿着的还是下等宫人的灰袍……
殷凤道:“备些生姜来。”
小太监正在那儿出神,就被钱公公不轻不重地杵了一下腰眼:“去取些生姜来,快。”
小太监麻溜地退下,很快备好生姜,盛在瓷碗中送了过来。
宜青看见那些被盛在碗中的鲜嫩生姜片,小声道:“不用了吧?”他和清渠都晓得这个治冻疮的法子,可嫌弃姜汁擦在手上刺痛发烫,一直都宁可擦些清凉温和的膏药。
殷凤在朝中向来说一不二,许久不曾听得有人用这种看似示弱、实则坚拒的语气同他说话。他才托起瓷碗,便又轻轻搁下,任那碗底的口沿与桌案一撞,沉闷声响平息后,才道:“没得商量。”
“我擦过药了,只是还没好全。”宜青转了转眼道,“这日才好转些,明日在冰水里一泡,药又白擦了。”
殷凤闻言却是一皱眉。他听多了这等绕着弯子的话,无非是想朝他要些好处,不过不明着说,干等着他主动赏赐。他看得明白,也鲜少如那些人的意,不过小麻雀的胃口若是不太大……
“既然反反复复的不得好,就不要擦生姜片了吧。”
宜青说着往回一抽手,可惜皇帝不管何时都极为警惕,一有动静便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不成。”殷凤道。
他从瓷碗中取了一片生姜片,轻缓地盖在了对方手背的疮口上。他还没有开始揉搓,姜汁兴许已经渗进了皮肤,眼见着小麻雀被辣得一跳。
殷凤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雪地中捕到了一只麻雀,在对方的足上系了棉绳,另一头牢牢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不管对方如何扑腾蹦跳,也不可能再振翅飞得太远。
这样的想法让他很是安心,连带着面色也柔和了下来。他一边按着生姜片,在那些被冻得红肿的疮口上反复揉搓,一边道:“明日不准沾水。”
宜青龇牙道:“尚衣局……”
殷凤不说话,拿眼风扫了眼立侍一旁的钱公公。
钱公公当即道:“哎哟,奴婢糊涂了。陛下早吩咐了不许公子再在尚衣局做那些个苦力,是奴婢的过错,奴婢忘了同那监工说……”
这话连那小太监都不信。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宜青可就确定了,皇帝在此之前根本没有让他离开尚衣局的意思。果然清渠同他碎嘴说的都是骗人的,皇帝哪有那么容易就被色迷心窍。
色迷心窍的皇帝本人:“闭嘴。”
殷凤将宜青的手掌翻了过来,擦完手背后换了一片姜片,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心。手心不比手背那样粗糙,生了冻疮又痒又痛,更是不禁碰,殷凤稍一施力,宜青就低低喊了声痛。
这本没有什么,只要他的嗓子不是那么沙柔,还带着颤音,好似拿了片小羽毛在人心尖上轻轻搔刮着。
殷凤霍然起身,放开了宜青的双手。他口中道“朕该去御书房了”,然而身子没有挪动一寸。
钱公公与小太监见此场景,交换了一个眼神。钱公公想说的是,见着皇帝有多爱重这人了罢,早早讨好了总不会出错。小太监则在心底琢磨着,这人连喊痛都喊得那般好听,怕不是千年的狐狸,自个儿还与他玩什么聊斋呀。他能找着的春宫图,这人兴许都翻烂了。
殷凤不放心地将宜青涂满了姜汁的双手看了又看,而后才摆驾御书房。为了晚上着想,他没有放宜青离开,吩咐近侍道:“去尚衣局走一趟,将他的贴身细软收拾好带来。”
为了避免自作聪明的近侍再出什么差错,殷凤又补了一句:“莫多言。他若是还想带上什么,你也一并带来,先安置在寝宫,晚间我回转了再作打算。”
“喳~”
75、宠冠六宫09
尚衣局这日可炸了锅了。
原因无他, 前两日快下工的时候有人见到皇帝身边的近侍钱公公纡尊降贵来了一趟,便有谣言说皇帝看上了某个尚衣局中的下等宫人, 那人马上就要一飞冲天了。知晓那人是谁的,都忙着讨好对方, 连平日里总黑着张脸的监工都忙不迭地给人去赔礼道歉了,就巴着对方能在皇帝面前美言两句,好给自个儿铺个路。
可对方的态度冷得很,不管是谁去寻他,都被挡在了屋外,说不见就不见。
众人又嫉又妒,等到次日那升阶、赏赐的圣旨还没降下来, 便开始冷嘲热讽了。
有说皇帝不过一时兴起, 传了一回便没下回的。有说那人这般拿乔,他们尚且看不过眼,说一不二的皇帝陛下如何能忍得下来,定然早就厌弃了。也有的说……
一帮子人正趁着监工不留神, 围在一块儿嚼舌根, 便见钱公公拈着手指,站在尚衣局外腕子一划拉,身后冒出了十数个小太监,一水儿穿着乌黑色的袍子,训练有素地朝里头走来了。那架势,好似要把整个尚衣局都给搬空了一样。
“钱公公,您老人家怎的又来了?”监工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可有用得上小的的地方?”
钱公公撇开他没搭理,从人堆里找出了正探头探脑的清渠,点了点他道:“你,过来。你与碧梧公子是住一屋的罢?还要劳烦你给咱家指一指,省得收拾漏咯。”
众人哗然议论开了。钱公公都亲自来替他收拾东西了,可不是要搬了出去、单独住一整座宫殿了吗?
尚衣局中众人都在艳羡着宜青的好运,他本人却挠心挠肺地在寝宫里踱步。钱公公动身前曾特意问过他,有没有需要特意留心的物什,他当时没想起来,直到钱公公离开后,他才猛地想起一一
枕下还塞着那卷图册呢。
他盼着钱公公能早些回来,好给他个销赃灭迹的机会,可惜钱公公一直没回来,倒是皇帝提前一步回了寝宫。
殷凤惦记着给自家小麻雀喂食,早早就批好了折子,连往日会静心圈点勾画的史书都没翻,径自回了寝宫。还走在宫道上,他就遥遥望见寝宫门口杵着个细瘦的人影。
“站在外头做什么?”殷凤一来便将人带进了寝宫,牵手便要看去那疮口好了没有。
手背上的红肿消退了一些,但看着还是像一根根泡发了的萝卜干,毫无纤细的美感。用指腹轻轻按了按,比此前要硬实一些,没那般虚浮不着劲的感觉了。殷凤肯定道:“晚些再擦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