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就数你会说道。”
殷凤清楚这些近侍素来是能说会道,喜爱搬弄是非的,将黑的说成白的、指鹿为马的事他们也做过不少。然而明知这些话是对方信口胡说,为的是讨他欢喜,他也不气恼。在他的遐想里,那只小麻雀确实也有些嘴拙。他想多听些好话,也只能借着旁人的嘴说出了……
钱公公见皇帝的嘴角又露出个莫名其妙的笑,心道这可真撞了邪了,以往跟在皇帝身边伺候小半个月,对方眉开眼笑的次数还没这一两日来得多。
夜色将深,皇帝移驾寝宫,钱公公识趣地问道:“陛下,可要奴婢去传那一一”
殷凤摆手道:“不必了。”
昨晚他在小麻雀身边能酣然入梦,兴许只是个巧合。为了验证一二,他忍着再见对方一面的冲动,独自回了清清冷冷的寝宫。
次日一早,寝宫中传出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
殷凤推翻了与他对视一宿的滴漏,面沉如铁地吩咐近侍道:“传他过来。”
……
“传我去侍寝?”宜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抬头看了眼天色,奇道,“可这还不到正午呢。”
钱公公强笑道:“您早些随咱家走一趟,也省得到时动身晚了,更深露重受了寒。”他如今可是看得明白了,不说长远的,就看近几日,这名唤碧梧的宫人可是被皇帝摆在心尖尖上,多讨好讨好对方准不会吃亏。
宜青回身看了看清渠,清渠对他点了点头。
这两日监工对他们恭敬得很,给他们布派的任务都是一行人中最轻的,宜青洗了一两个时辰,约莫也洗得差不多了。他将剩下两件轻薄的单衫从木盆里捞了出来,绞干晾好,这才对钱公公道:“那走吧。”
二人走在宫道上,钱公公耐心打点着,还关切地问道:“上回陛下让咱家交给您的东西,您都看了罢?”
宜青听他提起那卷春宫图,面色一僵,见四周都没有过路的宫人,才尴尬道:“皇、皇上……也看春宫的么?”
钱公公笑道:“自然。”
宜青便不问了。他当皇帝的那一回,样样都被管得死死的,莫说这等大尺度的春宫图,连本坊间卖得红火的话本也没见过。
钱公公又好心提点道:“这宫中呢,斗来斗去也不过是几样工夫……脂粉裙钗、佩环熏香,哪样都不如这来得实在。总不过是要讨得陛下欢心……”
宜青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是想起前两日对方说的“技术活儿”,一时又想起了自己偷偷摸摸缩在被窝里看的那册《春宵秘戏图》。画师的画工甚好,对着月光都能将画册上的人影看得一清二楚。
“您就在寝宫候着罢。”钱公公站在寝宫门前,对宜青道,“陛下约莫戌时回转,到时咱家自会通报。”
宜青谨记着清渠的吩咐,对这位常随在皇帝身边的近侍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多谢公公。”
皇帝不爱旁人在身边伺候,寝宫之中只零星有两位洒扫的宫婢,收拾完后便悄声离开了。宜青起初还有些拘谨,见半晌也没人来理会他,便摸索到了桌案前,在那张皇帝坐过的雕龙木椅上坐下了。
他弯腰摸着桌案边沿上的雕纹,越看便越是眼熟。在哪儿见过呢?
宜青细细思索着,边将寝宫内的摆设都望了一望,檀木桌椅、龙凤呈祥屏风、青玉如意……他霍然起身,仿佛身下坐着的不是张寻常木椅,而是个正燃着熊熊炭火的火炉。
他想起来了,这些摆设,他都曾在那册春宫图上见过。
那册图卷虽是前朝画师所作,但皇帝一统天下后,未免劳民伤财,是以并未大肆兴修行宫,只将前朝宫城略作修缮。这座寝宫未曾受到战火波及,保存完好,他便连其间的摆设也不作更换,就这么住了进来。
好巧不好,正与那前朝春宫图上如出一辙。
宜青面色发烫,捂着脸后退了几步。他记得有一页画上,画中的两人便在这张龙椅上滚作了一团。那画师不知怎的,不遗余力地描摹出了所有细节,除了两人的容貌身量、衣裳打扮,连作为布景的桌椅上的纹路都一笔一划勾勒了出来。
他之前用指腹摩挲过的雕纹,和春宫图上所画的一模一样,更让他感到无地自容的是,图上有一人也曾单手支着桌沿,修长的脖颈微微后仰……
“这么爱站着?”
宜青一惊,见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殷凤将他惊讶的表情看在眼里,缓缓解开系在颈间的貂裘披风,道:“何时到的?”
宜青道:“午时一刻?”
“那也该站了一炷香的时辰了。”殷凤将披风随手扔在了榻上,转身在那张龙椅上坐下,招了招手道,“过来,坐。”
宜青摇了摇头。
殷凤也不勉强,一手支了下颌,好整以暇地斜倚在椅上,看着他道:“这两日可有好好学那活儿?”他见到小麻雀露出局促的神色便忍不住要逗上一逗,一如某些爱画成痴的文人,即便家中一贫如洗,仍是要倾家荡产去换那一副稀世佳作。
见对方不答话,殷凤又抬肘按了按自己的肩颈,扬声道:“过来。”
宜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动身来寝宫时还未到正午,这时约莫也还不到未时,难不成皇帝竟要白日宣淫?
殷凤一早上完早朝,又在御书房中批阅了半日奏折,因着被心中饥渴难耐的躁动催逼着,紧赶着批了比往日多一半的奏折。他挤出了空,好提前回寝宫看上一眼,但也落下了个小毛病一一
肩颈低着的时辰长了,酸痛难当。
殷凤想起他的小麻雀这两日应当好好学了些按摩的工夫,正好可以让他来啄上一啄。即便舒缓不了肩颈的酸痛,能离得近些,多看看对方的模样,他想他的心情也会好转不少。
“怎的?你不愿?”
皇帝的语气听着愈发重了,宜青无奈地小步上前,磨磨蹭蹭在对方的身前站定,吞吞吐吐道:“陛下……”他想劝说对方,清心寡欲才是养生之道。原本就看着形容憔悴了,又要移荡心神,小心年纪轻轻的就掏空了身子……
殷凤满意地牵了他的手,搭在自己左侧肩颈上,笑道:“看看你这几日学得如何了,给朕揉揉肩。”
宜青低头看着皇帝齐整的衣衫、正经的神色,隐隐开始怀疑……定然是何处出了差错。
74、宠冠六宫08
寝宫外。
笼着袖子优哉游哉候着的钱公公忽的打了个喷嚏。他瞅了瞅宫道外苍茫的天色, 心中暗暗想着该添件厚实些的衣裳了。
“公公,这都未时了。”跟着他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提醒道, “陛下还在寝宫不曾出来,是不是该去请上一请……?”
钱公公觑了他一眼, 好笑道:“去请陛下作甚?”
小太监老实道:“往日这个时辰,陛下都已在御书房了。”
钱公公去尚衣局时是独自动身,这小太监不曾跟去,也就不知晓如今寝宫中并非只有皇帝一人。钱公公见他当真作势要去敲那寝宫的大门,一手将小太监拉了回来。
“可有点眼力见罢!”钱公公掐着嗓子道。
小太监不明其意,一双大眼中满是疑惑。
钱公公虽则喜爱踩高捧低,那也是被这宫中的习气逼的, 人倒不算坏。这小太监是他收在身边, 当着半个徒弟看的,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辛秘,他也乐得早些提点对方,免得对方将来犯了忌讳。
“你可晓得这寝宫之中如今有几人?”钱公公压低了嗓子, 将他带离了殿门, 走得稍远。
小太监道:“陛下小憩时不是不爱有人在旁伺候着么?公公你都出来候着了,寝宫中难不成还有旁人?”
钱公公点了点头。
他从袖中伸出一根食指,又将另一手的食指抻直了,两指并着那么一靠,笑道:“可是懂了?”
小太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年纪不大,但入宫后也曾听闻过皇帝与妃嫔之间那档子事,还偷偷摸摸看过一两本传闻中是宫廷画师绘作的摹本。
想到自己险些鲁莽打断了皇帝的好事, 他心有余悸道:“懂、懂了。多谢公公提点,来日小的一定好生伺候公公。”
“伺候咱家作甚?”钱公公将头一仰道,“伺候里头那位主子才是呢。”
小太监点头如啄米。
钱公公提点完小徒弟,也看了眼长廊上的滴漏,已是未时三刻了,皇帝这“小憩”可着实有些太久了。钱公公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暗自琢磨着,莫非是他上次搜罗来的那本《春宵秘戏图》作得惟妙惟肖,那尚衣局的宫人也当真从中好好学了本事?
他心思转了几转,抓住小太监的衣领,弯腰道:“交与你样好差事,若是做得好了,包你来日飞黄腾达。”
“什、什么差事?公、公公只管吩咐!”小太监紧张道。
“与陛下一同在寝宫中歇下的那位呢,年纪与你一般大,是个没经过事儿的。”钱公公道,“你这几日多多留心,搜罗些那等画卷、书册来,暗中赠与他,他定然感激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