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里已经空了。
落衡说过暂时会留在他身边,他倒不担心对方言而无信,猜到此时他也许出门去了,有些遗憾没能看到对方变回人形的模样。
他下床时非常匆忙,衣衫也没穿齐整,衣襟还开着,腰间的系带半挂着垂落到脚边。宜青正捡起系带的一侧,扭着身子想要系好,木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他转过头,就见到落衡手中挽着一个竹篮,竹篮中装着几株喜人的青菜。落衡侧着脸对着他,小声道:“你穿好衣裳。”
宜青放慢了手中动作,花了两三倍的时间才将衣衫打理好,让他失望的是,兔子精在他穿衣裳的时候连头也没转,似乎根本对他赤.裸着身子的模样不敢兴趣。
“我醒得早,便出去看了看。”落衡将手中的竹篮摆在灶台上,“很小心的……没遇上什么人。”
宜青跟着他走到灶台边,看见灶台上早就热好了白粥。落衡一掀开盖子,扑鼻而来的便是米粥的清香味道,让人胃口大开。
两人如同乡间相伴了几十年的夫妻一般,默契热好了小菜,就着白粥吃下,边吃边商量着这日要做的农事。
宜青道:“过会儿我要去田里。”这是他想好的。虽然可以仗着兔子精的法术衣食无忧,但如果他真的这么做,就显得像个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的赖子,兔子精定然不喜欢。
而且他若是无缘无故就不下地了,其余与他一同耕种的庄稼汉肯定会感到奇怪。秀水村就那么巴掌大点儿的地方,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要是引得那些村妇编排起他家中的兔子精,可就麻烦了。
“嗯。”落衡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落衡会法术,但法术也是勤勤恳恳修炼出来的。在他看来,凡人会耕种和他会施法都是一样儿的,力所能及的地方就不该推脱。
“那我……正午去给你送饭。”
宜青问道:“你知道我在何处下地吗?”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才知道那几块薄田是原主的,兔子精和原主才见过几次面,要是不知道路怎么送?
“在那处叫凹坡的山腰下,是不是?”落衡眨了眨眼,目光灵动而狡黠,“方才我去看了。”
“你一早起来,便是去看我在何处耕种了?”
落衡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先前原本只说是出门转转,现下可将心思暴露了。他碰上这种窘境,一惯的法子便是抿嘴不再说话了,多说多错。但即便闭上了嘴,羞赧的情绪还是压不住,化作胭脂般的绯色,悄然爬上了他的双颊。
宜青好生欣赏了一番美色,随后笑道:“那便有劳阿衡了。”
饭后,宜青依着原主的记忆,带上自家的农具,悠悠朝田地走去。他出门不算晚,太阳才刚爬上山头,但地里已有了不少人。正是秋收前后,放眼看去,田地里尽是一片黄澄澄的稻子。庄稼汉们在地里弯着腰,费力收割着这一季的粮食。
宜青找准自己的薄田,扎好衣袖和裤管,走下田埂。
他的身子立刻被丰饶的稻米淹没了,像是一头扎进了金黄的海洋。这样也好,成片的稻子遮住了旁人的视线,没人发现他刚开始使用镰刀时,手法极其生疏,根本不像个在地里干了好几年活的人。
薄茧保护了他的手心,没让这些不熟练的动作伤到他的皮肤。宜青依着脑海中留下的记忆,渐渐掌握了收割的技巧,越割越快。
这日的太阳格外毒辣,即便他一直背对着天,汗水也止不住地滴落在田间。他的体力飞快地消耗,隔一会儿便要停下来歇上一歇。
太阳渐渐偏移到了正中。宜青放下镰刀,捡起脚边的水罐,仰头想要再喝一口水。但他举着罐子举了半日,仅有一滴清水流到了口沿。他伸舌将那滴水舔去,无奈地带着干渴不已的喉咙继续割稻。
“云哥儿一一”
“云哥儿一一”
因为干渴,宜青的反应也格外迟钝,听到了好几声喊,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他踢开脚下散落的稻杆,越过稻田朝外望去,想看清是谁在喊他。
两三名年轻的庄稼汉此时没在自家的田地里,站在田埂上兴奋地朝他挥动着胳膊,嚷嚷道:“有人来找你一一”
“给你送饭来啦一一”
49、家有仙妻05
宜青跳上田埂, 放眼看去,没见着落衡的身影。
“人呢?”
大声喊他的那名壮实小伙红着张大方脸, 一边将短衫的下摆扎进腰带里,一边道:“还在上边那垄田呢, 福哥儿带路,很快就下来了。”
说话间,远处几人朝着这垄田来了,当中穿着白色长衫的可不正是落衡。宜青将身上沾着的土灰草梗拍了拍,撇下那还在倒腾衣裳的小伙,快步迎了上去。
落衡的身边挤了三四个庄稼汉,个个健硕结实、五大三粗, 众星拱月似的绕着他。
宜青看着便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 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挤开了个个子最矮的,拉了落衡的左手道:“阿衡可算是来了,我都饿得发昏了。”
他伸出手时心中其实也没个底。他和落衡才处了一日, 之前连个小手也没拉过, 要是兔子精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正经起来,将他的手给拍开了,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抱歉。”落衡垂下眼帘,声音又轻又细,像是草虫唧唧叫了几声。宜青握住了他微凉的手腕,他也没挣开。
宜青心中一喜,顺势将他右手提着的一个漆木盒给接了过来。原想着再说两句体己话, 就被旁边杵着的几根人肉桩子给打断了。
“云哥儿,怎么从没见过这位姑娘?”开口的是被宜青挤开的小个子,长了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嗓音也听着叫人心中不舒坦。
他们这些庄稼汉会把落衡认成姑娘也是有因由的。乡间的汉子在这时节多半穿的是短衫麻衣,方便下地干活,只有富户家的小姐才会穿快拖到鞋面的长衫。落衡又生得清秀,白嫩嫩的好似刚剥了壳的鸡蛋……不说他们,宜青自己最开始也认错了。
“甚么姑娘姑娘的,这是我远房堂弟。”宜青面露不满,他虽然自己也曾错认过,但不爱见到旁人也将落衡看作了姑娘家。况且那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先前就数他贴落衡贴得最近,都快黏到身上了!
尖嘴猴腮的汉子便是众人口中的“福哥儿”,和原主差不多大的年纪,也还是条响当当的光棍。和老实勤恳的原主一比,这人就皮得多,颇爱惹事。他龇着牙,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口中道:“这不能吧。”
“有什么不能的?”宜青没好气道。
“这身段儿,这小脸儿,还能是个汉子?”福哥儿也看到了现下被宜青提在手中的漆木盒,猜到那是正午的饭菜,心中酸溜溜的,嘴上也不留情,“再说了,有哪个汉子不下地,还专给人送饭的?”
福哥儿拿一双贼兮兮的眼睛盯着落衡,落衡的眉心皱得愈发紧了。一双薄唇被抿出了胭脂般的绯色,衬得脸颊愈发像是敷了粉般白。
这名乡间汉子心中憋着的火愈发旺了。
他们原本在田地里忙活了半日,身上都蒸出了些汗,纷纷脱了外衣,将两只袖子撩到了胳膊肘上边,还不时掀起短衫下摆扇风。不畏着凉的更是将短衫的衣襟散开,露出赤.裸结实的胸膛,好让身上的热意散得更快一点。平日里大家伙儿都是这么?意恋模?醋乓膊痪醯闷婀帧v钡秸馊绽洳欢≡谔锢锱錾细錾弦孪律哑肫胝??娜宋铮?讲啪醯帽鹋て鹄础?br>
连同福哥儿在内,几个与落衡站在一处的汉子都扎好了短衫,想让自己看着俊挺精神一些。可不管他们怎么?意磷愿龆??宦纷呃从纸韫蚀钰?硕嗌倬洌?凰?桥踝诺哪侨司褪遣恢ㄉ鲅凵褚苍嘎湓谒?巧砩稀?br>
要是一直如此也就罢了,偏生对方见了章云生,立刻变了张脸,露出羞羞答答的小媳妇模样,还拉起了小手。
穿好短衫后热意消散不去,就连带着胸中的嫉妒与酸气一股脑发作起来。福哥儿提高了声音,怪里怪气道:“呵,长成这副模样的汉子,你福哥儿也不是没见过,就在州府那南风馆里……”
围着的一群汉子以他为首,纷纷附和、胡吹道:“还是福哥儿见多识广,连州府都去过!”
“州府得有十好几个秀水村大罢!福哥儿竟能找了回来没丢。”
“南风馆是甚么个玩意儿?福哥儿给大家伙说说呗。”
总算有人问到了点子上,福哥儿把眉头一横,朝宜青与落衡努了努嘴,故作神秘道:“就是兔儿爷待着的地方嘛。”
宜青忍无可忍,一步跨到他身前,握紧了拳头,准备给他来那么一下狠的。他顾忌着手中提着的漆木盒,怕翻了落衡备好的饭菜,出手时慢了片刻,就见那福哥儿抻着手,手肘扭得好似条麻花,连声呼着痛痛痛。
落衡一手捏着福哥儿的手腕,两指看着只是轻轻搭在那乡间糙汉的臂上,就将对方的整只胳膊拽在了空中、动弹不得。
福哥儿一边呼痛一边低声骂着,落衡却什么也没说,只拿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盯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