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是因为,秋夜白觉得身份既已被他知晓,便无需再隐藏了。
宜青提剑相助时,瞥见秋夜白似乎笑了笑,便知该是后者。他与秋夜白不曾联手对敌,但像是自小便在同一宗门修行,如何寻隙出剑、如何交替身形、如何同时出手使那灵兽无法首尾兼顾……都自有默契。
一只九级的灵兽,如同毫无还手之力的孩童似的被他们戏耍于掌中。
“留神!”
“小心!”
当那灵兽双足一顿,任刀剑刺下而不动时,宜青与秋夜白先后出声示警。两人齐齐退后数步,各寻了一处站定,便见那灵兽瞪大了双目,澄黄的眼珠如同两盏高悬的灯笼,在幽林中迸出异样的光。
当它的双眼扫向二人所站立的地面时,坚硬的地面忽的变得松软,黏连的泥土变作了松散的沙石,如同流沙地般滑向四周。
灵兽与修士一般,也分不同的灵根,但一般山泽林野中生长的灵兽都灵智未开,仅凭先天的本能打斗、觅食,少有会操纵某系灵气、如同.修士修习法诀的。
这只九级灵兽显然是有人豢养的。宜青方才这么想着,便听得秋夜白冷笑了一声。
那笑声比他拔刀时散出的寒光更冷,在空旷的林中似有回响。
脚下土地变作流沙这等伎俩,自然难不倒他。秋夜白横持长刀,指尖划过长锋,一道暗色烟纱般的魔气便萦绕上了刀首、刀身。
魔气将他的眉眼衬得格外妖艳,他分明可以一刀斩断灵兽的喉咙,却迟迟没有出手。
之前交手时受的伤让灵兽有些狂躁,它的长尾啪啪拍打着地面,激起一阵尘土,它不时引颈长嚎,似是想要找一个机会将两人撕碎。秋夜白好整以暇地擦拭着长刀,终于等来了他要等的人一一
紫极阁掌门方壶姗姗来迟,出手便是凌厉已极的御兽决,口中喝道:“孽畜敢尔!”
片刻前还暴躁不已的灵兽在他的御兽诀下,好似换了个魂儿,立时变得温顺乖巧起来,前肢弯曲跪下,十足的驯服神态。
“听得林中有异常的响动,这才赶来……”方壶面露焦急之色,“来迟了,来迟了,顾掌门和高足可是伤着了?”
他屈指变了个法诀,便叫那已跪倒的灵兽痛苦地翻了几个身:“这等凶兽,便该一一”
方壶猛地住口。他以为顾雁声即便能暂时占了上风,也少不得受上些伤,他及时赶到正好可以讨个巧、卖个好处,不料顾雁声看着毫发无伤,灵兽身上却是布满了伤口。
他心中隐隐作痛,但又不能认下这只灵兽是他门中所豢养的,悄然停下了手中折磨灵兽的法诀。既已受伤,那是再折腾不得了。
“方掌门还不曾说完,这等凶兽便该如何?”
方壶一心只留意着顾雁声,没想到却另有人开口,轻飘飘地逼问了一句。
“且待我将它带回门中,好生训诫教导一番。”方壶转念道。
“依我之见,这等凶兽倒不若现下便杀了,免得再为祸人间。”
“你一一”方壶心火怒生,觉得这青玄宗门下的弟子好会惹事。他既已说了要将这灵兽带回宗门,怎还不依不饶地要杀灭了它?若是当真听了这人的话,他辛苦豢养了数十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么?!
方壶目光一凛,准备用些慈善仁义的话堵住对方的口,但在目光与那人一相接时,便蓦地收回了。
那冲天的魔气、妖异的眉眼,他绝不会认错!
“秋夜白!”方壶倒吸一口冷气。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心思急转,错步退到宜青身侧,义正辞严道:“我竟不知,青玄宗与魔宗什么时候却成了一丘之貉了!”
36、一生之敌17
方壶虽是这么说, 心中却跟明镜似的。若说正道宗门中,其余修士尚有可能和秋夜白行苟且之事, 顾雁声却是绝无可能。即便不说两人早早有了一生之敌的对名,单以顾雁声的性情, 也不可能与魔宗同流合污。
他一边色厉内荏地喝了一声,一边往顾雁声身边靠去,努力回想着方才在他接近时,这深林中是个什么情形。
顾雁声是否正在和秋夜白动手?
两人总不能是优哉游哉地月下对酌罢?
不管如何,他且先放一两句大话,唬住对方要紧,随后再细细解释不迟。
“我与顾掌门怎可能是一丘之貉?”
方壶与宜青走得近, 秋夜白一人站得与他们稍远, 神情冷漠,手中长刀雪亮。话音方落,他毫无预兆地出手,刀光如电, 凌空斩落。
方壶下意识往宜青身后一躲, 那刀光却不是朝他二人落下来的,而是迎头朝那只九级灵兽劈去。
灵兽才被方壶亲自使了个定身的法诀,根本躲闪不及,眼见着那道夹缠着魔气的刀光将好大一颗头颅劈作两半,血浆迸溅,石山般的身躯轰然倒地。
“呲一一”方壶心痛难当,死盯着那具灵兽的尸身久久不能回神。
早知会遇上秋夜白这个煞神, 他绝不会派出门下这只九级灵兽。这只灵兽名唤“食噩”,在紫极阁后山豢养了数十年,投喂的灵丹与其余食料不可胜数,平日里他都极不舍得让它见人。这回要不是带弟子下山历练,想要趁机展示本宗高妙的御兽之术,他也不会带它现世。
原本让食噩在本宗弟子前露一次面,吓唬吓唬那些不知事的后辈,就算了事了。要不是后头又遇上顾雁声,顾雁声眼高于顶、对他不屑一顾,他也不会一时气不过,唤了食噩偷袭青玄宗门下的弟子,想借机扬扬威风。
如今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方壶暗中一咬牙,将顾雁声连同秋夜白一齐记恨上了。
“顾掌门,这人是魔宗宗主,性好滥杀无辜。我紫极阁前任掌门,门中十余名长老俱死于他手……”
方壶听得秋夜白与顾雁声撇清关系,心中便有了成算。这两人他是一个也打不过,不如挑拨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他再趁机一网打尽!
“呵。”秋夜白冷冷笑了一声,目光如有实质,能在道貌岸然的紫极阁掌门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方壶避过他凌厉的视线,只对着顾雁声劝说:“不知这恶徒怎的出现在了此处,没准便是打算朝你我宗门弟子下手。不若顾掌门与我联手,制服了这恶徒!”
宜青的神情一直淡淡的,闻言忽的蹙起了眉头,方壶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愈发卖力地说起秋夜白在修真界中有哪些斑斑劣迹。
不管有的没的,一股脑全都推到了秋夜白身上,连强抢民女、荒.淫无度也都一一算上了。
宜青听得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厌恶道:“别说了。”
方壶以为他终于打算动手除去秋夜白这等修真界的毒瘤,顺势闭上了嘴。
宜青还没表态,倒是秋夜白嘴角一勾,朗声道:“你若编排旁的也就罢了,我是否曾强抢民女、荒.淫无度,顾掌门最清楚不过了。顾掌门,我说的可对?”
他直勾勾看了过来,神情坦荡,一副若是宜青开口、定他甚么罪状他也都认了的模样。
宜青连私下里识破秋夜白身份一事,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这时被两人逼迫着将这事摊在明面上,更是心乱如麻。他含怒瞪了秋夜白一眼,目光却不全是恼怒,更像是小两口犯了口角,偏巧被外人撞见了,一方便又是幽怨又是求助地看向另一方。
他这一看,方壶的心中便是咯噔一声。方壶想起来了,白日里他才见过秋夜白!那时对方穿着青玄宗的青衫,像个寻常弟子似的跟在顾雁声身旁,气息内敛,毫不引人注目。要不是顾雁声待他格外亲厚,方壶也不会依稀记得他。
方壶此时是凭借魔气和那双目认出秋夜白的,细细看去,对方显然是做了些乔装,和原本的面貌有所出入。秋夜白改头换面,装作青玄宗弟子跟在顾雁声身边,顾雁声到底是知晓还是不知晓?
绝无可能发觉不了!
“好,好呀……”方壶咬碎了一口白牙,连退几步,离开顾雁声的身旁。
秋夜白与顾雁声同为合体期的修士,修为不分高下,要说秋夜白能瞒过顾雁声、跟在他身边那么长时日,谁能信呢?唯有一种解释,那便是顾雁声心知肚明,还帮衬着隐瞒!
“堂堂青玄宗掌门,竟真与魔宗勾搭到了一块儿,若是叫人知道,不得笑掉了大牙!”
方壶的视线四下飘忽,已然是在为自己寻找退路。他的心思险恶,不由用最恶毒的念头揣测旁人。秋夜白与顾雁声既然有勾搭之实,说不得便是在密谋什么惊天的阴谋,如今不巧被他撞破了,定然要杀他灭口!
心中虽则惊慌,但方壶很快也发觉了风险后隐藏的契机。只要他今日从这深林中脱身,在修真界众人面前揭破这两人密谋的勾当,便可登时扬名立万了。
他一边寻着退路,一边用言辞稳住二人:“这等魔宗恶徒怎堪共事?我奉劝顾掌门一句,莫要叫他花言巧语蒙蔽了,早日与他划清干系、回头是岸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