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怒言让心怀叵测的人眼神一亮,也让真正担忧局势的有识之士暗中皱眉,太子孙义芳倒并不唯唯诺诺,而是据理力争:“父皇恕罪,非是儿臣心怀叵测,只是不忍有如此好的方案能够让国家变得更好却不去做,百姓是父皇您的百姓,天下是父皇您的天下,如果您都不去心疼那些劳累一年却将绝大多数的收入送到了私盐贩子的手里,穿不起衣服吃不饱饭的百姓,那么还有谁真的去替他们着想?”
孙仁悲哀的闭了闭眼睛,最后说:“太子,退朝后来崇政殿。”
崇政殿里皇帝和太子的对话无人可知是怎样,但是庙堂上的争议却多了起来,能有一个太子倒下,那么就有下一个,若非最后,谁能论定自己就是胜利者。
孙仁晚间改完奏折,则摆驾去了慧妃那处。
慧妃没想到他会来,早早睡下了,此刻不得不起床梳洗打扮接驾。
“陛下最近公务繁忙,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孙仁对待慧妃这个府邸老人还不错,但是因为年纪到了不再侍寝,基本上不会晚上来这里,过来坐坐都是白天的时候。
“没事,只是如今芳儿封了太子,却没有提提你的位份,过来和你商议一下。”孙仁说。
慧妃低头温柔一笑:“都老夫老妻了,你懂我的,我哪里在乎这个。我明白,陛下待瑶光姐姐痴心,定然不愿意再封后,既是如此也不必特特地提我的位份,倒惹得其他人伤心,搅得后宫都不安宁。”
孙仁不过是找个借口过来坐坐,见慧妃推辞也就顺势不再提这件事,又开口问:“芳儿是爱妃和朕从小看着长大的,只是最近几年国事颇多,这一个错眼啊,儿子就大变样,比以前能干了许多,尤其是最近几年,他办出了不少出彩是实事,朕心甚慰啊。”
慧妃眉眼里流露出一些骄傲:“陛下看重芳儿是芳儿的福气,只是他年级还轻,陛下教育的时候还是要严厉些,可别慈父心肠发作下不了手。”
两人拉家常拉了近半个时辰,孙仁到底没问出来自己想要问的东西,很快就走了。
贴身的嬷嬷走过来服侍慧妃重新睡下:“娘娘,陛下今日怎的如此奇怪?”
慧妃嗤笑了一声:“因为陛下长久不练身手,这太极拳打的没我这个小女子好嘛。”
挥退了一头雾水的侍从,慧妃觉得,最好还是给他儿子送个口信,将背后那位一手推他上太子位的幕僚藏藏好,免得被其他人给抢了去。
这边孙仁直接下令:“去,把太子这几年之内的交际网都给我查出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孙义芳的出色已经让孙仁确定,他的背后定然有一位天纵之才在出谋划策,这种人,绝对不能留在太子身边。
但是灯下黑的原理让太多人错过了真相,太子的十几位幕僚都被查了个底翻天,却没有人猜得出是那个以园艺建筑之才闻名京都的神游园园主,最后孙仁只得不了了之。其实孙义芳从来没有可以隐瞒过,但游鸿吟行事低调,交际简单,熟人太少,竟是没有人找出事情的真相。倒是后来孙义芳闲聊时提过这件事,让游鸿吟暗惊了一下,直呼百密一疏,幸亏命运是站在他这边的,不然自己怕是等不到最后胜利的果实,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孙仁生气烦恼太子的耿直,即使他说了盐政涉及到江南平稳,而江南则涉及到朝廷中三分之一的官员,这种大事不能操之过急,可太子依旧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撑过这一段就好。
可能是因为孙义芳这种朝气勃勃的心境影响了孙仁,朝中讨论了数天,最后皇帝妥协了,决定采用太子的办法,进行盐政变法。
瞬间掀起了无数巨波。先是盐政司官员的反对,后来是盐户上的万民书之类的,这些困局游鸿吟都曾考虑过,也都和太子谈论商讨过该如何处理,这种得罪人的差事办下来,满朝对太子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孙仁看着孙义芳名望一步步加深,心中感想无人可知,大概是欣慰和防备参半吧。
就在沿海十几处盐场兴兴隆隆的建起来的时候,孙鹤衍听从孙义芳的意见,在商路沿途关卡旁开设了联营镖局,主要用来安置那些受过伤已经残疾的退役士兵,经营护镖、送信、运货等等,同时他们负责官制海盐的运输。因为这个举动,孙鹤衍的声望陡然上升,那些个领兵多年的老将军都和颜悦色跑来拉交情,就希望这个车行能吸纳更多的的残疾士兵。好铁不做钉,好男不当兵,虽然大胤朝不比前朝苛刻实行军户制,但是安置退役的士兵依旧是一道难题,朝廷发放的安置费根本是不够用的,那些残疾了士兵回了老家后,大多生活困难。如今有了这样的去处,都想为自己手底下的兵争取一下,
随着太子和二殿下的实力越来越强,孙仁的心情越来越不美好,父子之间的关系时好时坏,渐渐地那个英明神武的开国之君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暴躁多疑的老人。
如此大概又过了两载,孙仁做出惊人举动。
他退位了。
孙仁终究是一位从无到有开创一国的强人,最后他战胜了心魔和自己,选择保全儿子,以及这个变得越来越好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国家。
游鸿吟听闻这个消息,倒是有些怅然:“可惜了。”就好比你已经布置好天罗地网等待旁人入瓮,这个人却是袖子一甩不陪你玩了一般。
刘梦知说:“那你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游鸿吟说:“我的任务完成不完成得看你呀,你觉得如今的我,是个十足的人生赢家吗?”
刘梦知嘀咕:“不早就承认你比我强了么,这有什么可问的。”
游鸿吟说:“有始有终,我最近会回刘家村一次。”
“回去做什么?”刘梦知疑惑。
“祭祖……之类的吧,”游鸿吟说:“我们两个人还欠了原本的刘梦知一份因果,总要帮他实现原本的期待才是。”
游鸿吟在太子登基后,拒绝了官位封赏,孙义芳为人正直,并未过河拆桥,虽然最后未封官,却封了侯,封号‘文亭’,并且依照游鸿吟的意愿,给了他出海拓展和建交的权益,同时把南越五羊城赐予他做封地。
“陛下封赏太过了,无军功封侯,太上皇怕是会不高兴。”游鸿吟达到目的后,随意推辞了一下。
而孙义芳却十分愧疚:“先生近十年来一直助朕良多,之前献策无一不是天大的功劳,朕却不能光明正大赐予高官厚禄,只能封侯做个补偿,已经很愧疚了。”
游鸿吟首次灿然一笑:“陛下只要善待百姓,心念苍生,也就不辜负在下十年心血了,其他不必太过在意。臣此次回乡祭祖,之后怕就会直接前往封地,为陛下拓展海外。今天分别在即,最后一次敬陛下一杯吧。”
君臣举杯一饮而尽,相视一笑。
回乡的路上,刘梦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跑出来问:“你之前都将世家挑拨成这样子了,以后孙义芳怕是就要和世家一直相斗下去了吧。你不帮他把这事情处理了?”
游鸿吟翻了个白眼:“我是他的父母吗?什么都要帮他做?”完全看不出之前和当今皇帝把酒话别的好性儿。
刘梦知被噎了噎,又说:“所以,你这十年是在做什么?”
游鸿吟说:“出身寒门,封侯已经是极限了,花费十年取得所能得到的最大权利,不划算吗?更何况,我还要到了出海建交权,”他勾唇一笑:“以后五羊城的土皇帝就是我了。啊,终于可以轻轻松松的多休息休息,不用每天动那么多脑子了。”
一直被迫绑定和他在一起的刘梦知无言以对,觉得这人大概真的在每日赏花饮酒,与人谈天说地之时,是动了不少脑子的?
回乡祭祖,必然回到刘家村。
刘家村的村长刘同去年过世了,如今的刘家村一盘散沙,手握水玉的配方却活的战战兢兢,死防活防的,配方还是泄露了。
如今村中到处都建了窑,依旧日夜燃烧,散发出来的烟雾充满了空气,即便因配方外泄的原因赚不到原来那么多,却并没有停止制作水玉。尽管手中还有不少钱,但是他们的心中却是贫穷的,因为他们心中的财富都随着配方的泄露而变成了永远的悔恨,永远都记得那部分少掉的财富,而看不到自己手中握着的那些。
秋家小姐所嫁夫婿是个山贼的事情被曝光出来,这秋家小姐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却被她那性格古板的父亲嫌弃,如今活的艰难麻木,刘梦知看见她,甚至都认不出来,那就是曾经让他一眼荡魂的女人。
商人李大宝失了靠山,生意一落千丈,亏本了几次之后,如今一贫如洗,平日里养的那些小妾都跑光了,最后竟然只剩下一个糟糠之妻陪着,但这人死性不改,因为贪小便宜被人玩了一次仙人跳,彻底失去了踪影。
“总觉得世事无常。”刘梦知感叹:“大概曾经的我也是和他们一样的蠢人吧。”
而游鸿吟关心的则是当年给他写推荐信的那位楚先生,尽管十年过去了,这位老先生都将近七十了,却依旧身体健朗,奋斗在教育事业第一线,手底下启蒙了一批批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