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了三个月,大胤十七年秋,孙义芳举办了太子册封大典,正式入主东宫。
可是,他却发现,他和父皇之间的关系,反倒是变差了。
之前在皇子府邸中,如何安排人员都能自己做主,如今住进了东宫,反倒是受束缚了许多,宫中不可有外男随意出入,孙义芳自然也不可能就近找个地方安排忘柯先生了。
孙义芳登太子位虽非忘柯先生谋夺而来,但是如果没有这位天纵之才前几年的布置,在挑选太子这一环节,他并不一定能竞争地过其他弟兄。更何况,孙仁身体尚可,下面的弟弟们也都即将成长起来,再拖个几年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孙义芳对忘柯先生十分看重,甚至有一些依赖,好似有这个人在,就永远不会迷失自己的方向,如今人不能带进宫中,倒是令他遗憾。
孙义芳最近一段时间非常忙,一直没空到宫外来探望,游鸿吟又住回了神游园,只听说每日里有不少朋友来来往往,赏花饮酒作乐,逍遥自在的很。孙义芳有些羡慕,又有些心理不好受,总觉得这位先生助他登上太子之位后,待他就不如以往那般亲近了,所以一直也没有去神游园。但当他和孙仁之间关系出现了问题的时候,他也顾不得其他,直接跑到了神游园去问策。
“先生,我看我还是安排个詹事府的位置给您吧,免得见面都没法见面。”孙义芳说。
“殿下,我寸功未建,如何空降詹事府?如今这样也好,殿下如今登上太子位,也无需我多做什么事情,有什么问题着人送个信就好。”詹事府的人如今大多是前任太子留下的,孙义芳还没有完全把自己的班底安排进去,此刻想必其中的勾心斗角精彩的很,他这个懒人就不必去凑热闹了。
“殿下今日来,可是因为苦恼与陛下关系转变,有了一丝不相宜的地方。”游鸿吟问。
孙义芳敬佩:“先生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慧眼如炬。不错,这段时间,总觉得父皇对我态度有些奇怪。”这种事情肯定不是表面上的,也不会有什么迹象,但是父子之情的改变,只要孙义芳不是呆子,自然有所察觉。
游鸿吟说:“其实,这是因为陛下在害怕。”
孙义芳皱眉:“害怕?害怕什么?”在他心中,他的父皇一直是那个征战天下,意气风发,成功开创一个国度,注定在历史上留下偌大名声的开国之君,这样一个人,会去害怕什么。
“在时间的面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游鸿吟淡淡地说:“万岁这个称呼是对皇帝最美好的谎言,实际上,没有人可以超脱轮回。陛下雄心不减,依旧想要开疆扩土,但是他老了,对周围那些拥有力量的人开始保持警惕,畏惧他们在自己衰弱的时候扑上来狠狠咬上一口。而殿下年富力强,又是皇位继承人,正处在陛下这种矛盾心理的中心。”
孙义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那我该怎么做?”
游鸿吟说:“顺其自然。任何伪装都有破绽,殿下只当做自己从来没有感觉到陛下对你态度的改变,和之前一般行事也就是了。”
孙义芳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太子之位上那些权利以外的东西。但是的确,做事可以讲究策论计谋,算计无匹,但是对待人心这些都是无用功。
似乎是看出了孙义芳的沉重和担忧,游鸿吟说:“殿下与其去思考如何改善父子关系,不如将心思放在如何做好自己的事情上。此刻,在下有另外一条谏言要送与殿下。”
孙义芳有些期待,忘柯先生的话语字字珠玑,每次都能帮他拨开现在处境中的迷雾,让他能够走出困境。
“庙堂并非孙家一家之物。”游鸿吟对孙义芳说:“殿下是皇室,将来还会登基为帝,可能觉得这句话有些刺耳。但实际情况就是整个朝堂并非皇帝一人就可支撑起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从古讲到今,所以就算是成为了皇帝,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他顿了顿继续说:“陛下如今为稳固朝堂册封了殿下为太子,那么只要殿下未有过错,就算是陛下心中再如何不愿意,也动摇不了殿下的太子之位。所以殿下如今真正该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表现优秀,将来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登上大宝。”
孙义芳原本心中听到并非孙家之物这句话的不虞渐渐消失,他自己明白,忘柯先生说的都是事实,只是将那些原本他不愿承认的事情赤/裸/裸的摆在了眼前而已。
世家,是他父皇也无力处置只能妥协的毒瘤,大胤却无法摆脱他们,因为世家同样是天下安定的一颗颗钉子,拔掉整个大胤就散了。
除非他们能够找到另外的钉子来代替这些举足轻重的世家。但是谁又能知道这些新钉子将来是否会重新变成毒瘤呢。
孙义芳原本坚定取缔世家的决心这一刻迷惘起来,甚至连最开始父子两人的感情问题都抛开了:“先生曾说是因我对世家之人持不赞同态度才挑选我作为明主,如今先生对待这些世家门阀又有什么建议?”
游鸿吟说:“其实,在下很早就说过,世家这个阶层是无法完全被取缔的,他们同样有着他们存在的价值,殿下该做的不是除掉世家,而是将所有世家都握在手心,消减他们对天下的负面影响,而多挖掘他们身上存在的价值。不过这种事情,等殿下真正能做主的时候再说吧。”
第15章 梦灯成烬(十五)
已故太子死亡风波虽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也都过去了,这个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停止转动,死亡就是如此残酷不讲任何情面。
孙义芳兢兢业业做太子做了一年多,领兵外出的孙鹤衍终于回来了,此刻丝路已经全部打通,沿途的外族或者是野蛮部落都已经被清扫干净,一些危险路段,则就地取材烧制水泥修了路,比之过去,如今的丝路让无数的商人趋之若鹜,可以想象将来的繁华景象。
而国内两年前所修的几条大型商路,则极大程度上促进了东西南北的物资流通,似乎在不经意之间,整个国家都变得十分不一样起来。
北方贫瘠苦寒之地,多种植新推广的多产粮种,当初黄河大水之时,已经推广开来大规模种植的玉米救了无数的人,而不似过去那般,朝廷有心赈灾但能抽出的钱粮却极为有限。
而商路的扩展,让诸多货物的运输成本降低,很多东西都价钱变得便宜,所以百姓日常的生活物资变得丰富,有些地方可能一辈子都吃不上海鲜的,如今竟然能吃到那些遥远地方运过来的珍贵食物。
虽然看上去百姓好似收入没有提高,实际上人人都能感受到日子在一天天变好。有些见识的老人则说,这就是为何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的原因,盛世将临呀。
皇帝孙仁也有所感。
商路盈利简直惊人,两年之内不仅收回了成本,还提供为数惊人的过路税收,当初那些出资的大商人不仅仅是得了名望,还有终身过路免税的资格,这些人也都个个欢天喜地,一直吹嘘自己眼光独到,爱国爱民之类的。
全国商税竟然首次超过了盐税,成了整个大胤第二大财政来源,据户部尚书所说,怕是将来可能会超过农税。
这些改变,普通百姓只是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说是说不清的。朝廷高层的官员却是看着这些桩桩件件的数据心惊,心中对于孙义芳的看法顿时不一样了,毕竟这些改变似乎都和这位新太子有关。
如今的人比较相信天命,心中不免觉得,前太子之死如此离奇,怕是真的就是命中受不得这么大的尊贵,给真正的那个让路呢。
孙鹤衍在外消息不灵通,一回来就发现自己的弟弟真的做了太子,一时之间心中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但是对于他来说,孙义芳做皇帝自然要比其他兄弟要好,他因为天生喜欢男子,这辈子估计没有后代,自然也就没有争夺的野心,之前反对只是怕孙义芳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但是如今这种形势大好的情况,怎么可能再反对。
就在孙义芳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在各级官员心中评价越来越高时,游鸿吟给出了进一步的意见。
“如今盐政怕是要有所改善。”游鸿吟终于将手伸向了盐政:“食盐是所有人都离不开的必须物,这其中的利润怕我不说殿下也知道。”
如今孙义芳在朝中历练许久,自然明白:“先生是说盐政无论开局多好,时间久了必然会因为庞大的利益而变得糜烂,是吗?”
“不错。”
孙义芳说:“这个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情,但是盐政同样是国家无法避开的一个环节。先生可是有妙策?”
游鸿吟将之前就写好的计划书交给了孙义芳:“在下已经将要说的东西写在这里了,殿下近几日不如仔细读读看。我从未出过仕,可能有些想法会显得理所当然,欢迎殿下过来与我一同探讨。”
游鸿吟在计划书中详细讲述了如何低成本制盐。如今使用的制盐方法大多是煮卤出盐,所耗费的成本很高,产量也低,这也是为什么盐原本价钱就高的原因。游鸿吟给出了晒盐的常规产盐方法,这种方法在现代是落后的生产方法,但是在如今的时代,却是最科学最便捷最低成本的产盐方法。同时他还标出沿海有哪些地方适合当盐场,这近十个盐场建立起来后,完全有能力供给全国用盐,虽然这些地方位置不太好,但只要修水泥路连接商道,那么构成高盐价的运输成本也将节省一大块。游鸿吟的意见是直接取消盐政,削减原本的机构,养着盐政那帮官员也很费钱粮的,人数实在是有点多,转而将盐场这一块儿直接挂在户部名下,对外销售食盐的时候直接全国统一定价,这样百姓不会吃到高价盐,而户部财政收入也不会减少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