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 燕清模糊察觉到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 再闭着眼伸手一摸, 不出意外地摸了个空:“该起了?”
吕布忙道:“主公尚未登基, 也无早朝,何不再歇歇?”
“不可。”燕清斩钉截铁道:“奉孝一会儿便要来了,若让他得知,定要笑话我。”
吕布毫不犹豫道:“布去殿门处守着,他要来早了, 便将他打出去。”
燕清失笑:“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罢了,横竖都醒了,不睡了。”
吕布赶紧亲自伺候燕清起身, 只是伺候着伺候着,就又有些蠢蠢欲动。
燕清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毫不留情地将人撵开了。
吕布自知昨晚忘情,将人折腾太厉害了,很是理亏,便老老实实地出去了。
燕清瞅着比自己分明还年长上十岁的这人,在荒唐整整一夜后,仍是生龙活虎,丝毫没被榨干的迹象,心里顿时万般不平衡。
于是吕布被撵出寝殿还不够,又被燕清寻了个由头,打发到城郊兵营去了。
吕布沮丧地夹着尾巴刚走,燕清心情便畅快几分,起了身,洗漱更衣后,去了偏殿,与刚刚赶至的郭嘉接着商榷了。
只是在硬梆梆的龙椅上,同龙精虎猛的吕夫人结结实实地厮混一宿后,哪怕一宿都让吕布垫在下头,又连啃了两桃,燕清还是感到腰间和膝头泛着隐隐约约的酸痛。
尤其刚一落座,那股若有若无的腰酸就又传来,他不自觉多扶了两下,就不慎叫生了双火眼金睛的对方瞧出端倪了。
郭嘉眨了眨眼,不怀好意地‘咦’了一声。
燕清不知自己已露了陷,捧了杯热茶饮着,随口问道:“怎么了?”
郭嘉睨了睨他扶腰的手,唉声叹气道:“开国母后莫不贤明,独吕后以妒悍称制 ……天可怜见纵使改朝换代,唯独逃不过吕后之乱啊!”
“咳——”
燕清猝不及防,狠狠地遭茶呛了一口。
他一边红着脸呛咳着,一边恼羞成怒地连踹了哈哈大笑的郭嘉好几下。
“……”
姜维抱着自刘康驾崩后,就再没被触碰过的积灰奏折山,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犹豫着究竟是该进还是不该进。
燕清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他,才勉强放过已在地上蜷成一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的郭嘉,旋即清清嗓子,温和道:“伯约怎独自抱那么多重物,却不让內侍代劳?”
“谢主公体恤,”姜维暗松口气,神色淡然地走了进来:“只是要紧事务,暂不放心交予旁人。”
“谨慎虽是好事,”燕清好笑道:“却也不必过分小心了。”
姜维恭顺地点了点头,取出最顶上的一封折子:“关于冕服的式样……还请主公过目。”
燕清翻开看了几眼,不由被那繁复的装饰和庞大的耗费而惊得眼皮一跳。只是他再想省钱,也清楚这绝不能是改改旧的就能随便一套的,只有忍痛道:“我看甚好,便依着办吧。”
姜维将燕清的话原封不动地记下,再将大典后需封赏的官员名册呈上。
燕清接过一看,立马就发现漏了什么:“怎不见伯约名字?”
姜维微赧道:“维初至主公麾下,承蒙提拔之恩,寸功尚且未立,岂能受封?”
燕清笑着摇了摇头,不愿与他辩驳,二话不说,直接大笔一挥,将他名字添上了。
除个别要另做打算的人外,其他多是往上提个一到两级,若是已为一方封疆大吏,便改提爵位。
燕清心里早已有数,这会儿只做最后确定罢了,很快就审阅完毕,做了具体批示。
“年号备选都定了哪些?”燕清满意地将处理好的那封放在一边:“给我看看。”
姜维啪地一声,准确抽出那封折子,呈于燕清。
先前如水一样瘫在地上,笑得快要虚脱的郭嘉这会儿也终于爬了起来,凑到燕清身边来瞧。
依着燕清的想法,年号一旦定下,至少以后几百年里没必要做任何都改动了,定得选个顺眼好记的。
至于国号,多是沿用王爵时的封号,豫王升做豫帝,倒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年号……
燕清翻来覆去,发现备选看着繁多,其实大同小异,基本都离不开‘兴’、‘平’、‘宁’、‘光’、‘永’、‘安’、‘建’等寓意不错的字。
不论选哪个,差别仿佛都不大了。
燕清看得头昏脑涨,索性道:“方位为东,元为始,亦有首意,何不定年号为东元?”
后世有西元和公元,既为东边大国,自然便是东元了。
郭嘉不知这是燕清的小小恶趣味,明面上挑不出什么不妥来,又见燕清喜欢,自然只会附和。
燕清接着又与郭嘉好一顿讨价还价,最后愣是将登基大典给省得只剩下露祭,百官蹈舞,祭拜社稷,百官朝贺,封臣,颁布诏书和大宴众臣这些仪式了。
姜维埋头飞速记下,而决心风光大办一场的郭嘉则已气得不想说话了。
等姜维走了,燕清还笑着拍拍郭嘉的肩,把一卷空白皇诏殷勤地摆到他跟前:“有桩要紧事,还想请奉孝帮着一办。”
郭嘉没好气地瞪了燕清一眼,到底提起了笔,瓮声瓮气道:“主公言重了,嘉怎当得起一个‘帮’字?请说罢。”
燕清也不客气,将早打好的腹稿不紧不慢地说出。
只是自打听到头一句,郭嘉就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这——”
“你不是最不该意外的人么,做这样子做甚?”燕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吟吟道:“切记保密。”
郭嘉脸色好一阵变幻莫测,最后还是无奈地屈从了。
两个月一晃而过。
登基大典已然准备就绪,来自各州郡的刺史和将军们,也终于到齐。
只是等到露祭选定的良辰吉日的前一天,却自子时起就飘起鹅毛大雪,加上北风阴冷,着实不是什么好兆头,不免使人忧心。
可重要日子已然选定,哪怕再感不妥,也不可能说改就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燕清无疑是最不在意的一个,对于吕布难以掩饰的忧心忡忡,他一边由侍人们小心轻柔地替他换上冕服,一边笑着安慰道:“得亏天冷,否则穿这厚重一身,不得热晕了去?你也别再这愣着,快去更衣罢。”
吕布仍不放心:“这天气……”
燕清道:“没什么问题。去吧。”
吕布出于对燕清的无比信任,还是点了点头,乖乖听话了。
只是他前脚刚迈出去,起得更早一些,已然换好冕服的郭嘉就肃容来了。
见着袍服已换至一半的燕清时,他先是难以自己地被惊艳了一下,紧接着迅速回神,开门见山道:“雨雪交加,并非吉兆,主公可要换个时日,或是委任一人代您前去?”
露祭为新帝祗告受命于上天的重要祭祀,如此天兆,不免使人不安,对燕清也难免会有非议。
燕清却道:“天有风云变幻,月有阴晴圆缺,况且瑞雪兆丰年,有何不好?当然不换。”
他哪儿瞧不出郭嘉的潜在之意——他但凡透露出几分意向,郭嘉都会二话不说以自身名义闹上一场,或是亲自前去,好背了这凶兆日后或会产生任何影响的黑锅。
见郭嘉还要再劝,燕清莞尔一笑,安慰他道:“莫看这会儿风霜雪大,说不定等出宫的时候 到,便一同告霁。”
他只随口一说,只作宽抚难得陷入焦虑的对方,不想郭嘉却立马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长长地舒了口气。
“主公既早有成竹在胸,何不早说?”
郭嘉略埋怨地瞥了燕清一眼,彻底放松下来,又急匆匆地去殿门了。
燕清茫然地望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没来得及说出话来,再无意中看向正替他打理冠上鎏金的侍女,就见对方浑身一抖,眼底难以抑制地露出对神明的深深敬畏来。
显而易见的是,在听了他方才那话的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不信的,恐怕只有他本人了。
“……”
燕清面上还维系着淡然的神色,内心已然哭笑不得。
他真只是随口一说啊!
然而就如连老天也要帮他圆了这谎一般,待他换上这身华贵得够修半座宫殿的帝王冕服,走出未央宫门,将要乘上玉舆时——
云销雪霁,彩彻区明,天宇廓清。
若是单看此时光景,又有谁会想到,不过少顷之前,还是阴风怒号,霜雪齐下的不详画面?
“……”
对上跟随玉舆的群臣震惊而狂热的目光时,内心同样震惊的燕清,无比淡定地挪开了视线。
——我靠。
第270章 番外三 (四)
关于方才的天气变幻不过是一场巧合这点, 燕清自是心知肚明的。
他自个儿不以为然,充其量是对这出现太巧的转变而感到几分哭笑不得,便继续闭目养神,于脑海中再多过几次礼官之前的话了。
然而,对于其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大臣和侍人而言,这所带来的震撼和畏惧, 无异于清池遇盘龙, 青天逢霹雳了。
一直追随豫王的那些人是崇敬之余, 添了几分与有荣焉;而此时此刻还徘徊着些许不情愿和摇摆不定,从前保持着中立的朝中旧臣, 在极度的震惊过后, 心中只余凛凛戚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