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是真是假,倒不必细究。
——只要到了他手里,饶是假的,也能让它成真。
燕清在后世一些展览馆中见过不少仿品,尤其由后些朝代所制的天子玉玺,多有点缀宝石,甚至比这还更华贵得多。
他以为自己拿着它,也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平静,不想心绪还是有些起伏。
他无声地抚了光滑冰凉的润玉好几下,才渐渐平复下来。
郭嘉见对玉玺的得失一向表现得无比淡定的燕清,竟然也会对着它微微出神,不由嘴角微扬,明知故问道:“如何?”
燕清回神,玩笑着将它往上掂了掂,重新包好,揣入袖中,随口胡扯道:“单瞧这份量,便不似伪品,若哪日财政上周转不灵,短兵缺粮时,还能拿去当上不少钱粮。”
“主公大可放心,”郭嘉毫不客气地翻了白眼:“若连假玉玺也敢拿来,钟繇便不是来示好,而是来结仇的了!若主公哪日真想当了这奇珍重器,还请主公先来寻嘉做这买家,莫要便宜了外人饱眼福。”
燕清再忍不住了,大笑出声。
郭嘉板着脸:“主公这回除了吕夫人,还预备带谁去?”
燕清好半晌才缓住笑,回道:“你,子义,伯约,足够了。”
“伯约?”郭嘉乍听这名字,一时间还没想起来是谁,回想一阵后才问道:“是你新得的执笔?”
燕清颔首,毫不吝惜对姜维的夸赞之辞:“他资质绝佳,性情稳重细心,不但能胜任文书的职务,多去战场上培养历练一下,以后就又能多个全才。”
郭嘉对自家主公喜欢四处挖掘小白菜的行为,已是习以为常了,只点了点头,便转移了话题:“屯驻洛阳的兵力,最多不过五万,又因皇甫嵩一死,领兵大将上后继无人,主公打得也不是强攻的注意,怕不必出动太多人了。”
燕清不假思索道:“单拿下洛阳的话,当然只需三分之一的兵马就够了。但此行的目的,可不只是它。”
郭嘉微愣。
燕清轻松一笑,理直气壮道:“我虽年岁已长,但当初我千里西行,一心救驾,却遭凉州那伙人妨碍的事,可还没忘了。”
“这笔当拦路虎的帐,加上这些年来仗着与我们之间隔了个朝廷做缓冲,就一直兴风作浪,肆意妄为,为祸百姓的帐,都该做个清算,连本带利的一起结了吧?”
哪怕身为罪魁祸首的韩遂和马腾一干人近些年来已然亡故,然而继承二人位置的儿子做派,就与父亲的一般无二,那父债子偿,自是天经地义的了。
郭嘉也忍不住笑了:“确实该算了。横竖顺路,益贼是否也要清上一清?”
燕清深以为然道:“我们届时可从北路往汉中进,东边就让熟悉门路的法孝直做参军,随徐荣领五万人,作为呼应——对了,早前谈好的,在行宫中给先帝圈出来修陵墓的那一块地,工匠还需多久集齐,又要多久才能完工?”
郭嘉回道:“前日已然集齐,并于昨日上午开了工,最快也要三个月罢。”
“也算了却一桩心事。”燕清叹了口气道:“在皇陵竣工之前,棺椁就继续存放在冰窖吧。”
郭嘉颔首,以示记下。
燕清与他又聊了会儿,忽想起时辰不早了,便道:“反正明日正午便要出征,你要不直接在我这歇下得了?”
“主公相邀,嘉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郭嘉欣然应下,旋即毫不见外地唤入外头的侍婢,着她取了干净衣裳,就轻车熟路地往燕清不久前遣人引入的热汤池去了。
燕清好笑地看着他背影,摇了摇头,正要回一趟书房,要亲口叮嘱还在认真整理旧卷宗的姜维收拾随军的行囊,就见一道金光撞入怀中。
正是木牛流马。
待它慢吞吞地吐出新的信件后,燕清一边往书房方向走着,一边神情随意地打开了被叠好的小纸条。
看清诸葛亮写在上头的那句简简单单的汇报后,燕清却忍不住愣了。
——因头痛症久治不愈,曹操于一时辰前病逝于渤海,终年七十六岁,继位者为长子曹昂。
显然,没了那场充满香艳与阴谋的宛城惊变,哪怕歌伎出身的卞夫人依旧为其诞下了众多资材出色的子嗣,也没有能撼动长子曹昂的地位。
燕清默然将纸重新折好,深深地吸了口气。
在这世上,能让距离问鼎天下只有一步之遥的他,一直无法彻底放松警惕的那位绝世枭雄,已然抱着壮志难酬的怅然诗篇,就此与世长辞。
至于刘关张三人,在接替丁原的并州刺史职位后,就一直忙于伐战北边戎族和平定境内的大小势力,忙得不可开交下,根本抽不出身来关心中原大局了。
燕清出于对他们在史上成就的尊重,除非迫不得已,也不愿主动掀起战事,一直以来对他们客气相待,双方相安无事。
如今燕清公然向朝廷宣战,那平衡自然就被打破了。
曹昂那头,燕清并不担心——对方继位后,不但需接手父亲的旧部,还要镇住一干人中龙凤的兄弟,要同时应付这两头,怕就得焦头烂额,支撑不起一场真打起来、就注定旷日持久的战事的。
倒是一直将那御赐的‘皇叔’二字看得极重,以中山靖王之后自称的刘备的举动,就得充分考虑在内了。
并州军常年同南匈奴余党作战,虽装备不必豫军精良,但也是一支千锤百炼的精兵,各个以一当十。
张飞虽因旧伤退养,被后世誉为军神关羽却还宝刀未老,依然活跃,更让这支部曲显得不容小觑了。
这也是燕清不怕被人说‘小题大做’,坚持带上十五万大军前去的原因之一。
远在洛阳的朝臣们,虽清楚豫王定然在城中埋下了众多眼线,可也没料到会有木牛流马这种能在一瞬达成千里传书的仙器的存在。
在发现玉玺失窃后,他们着实大为慌神,后经过一阵仓促排查,发现尊钟繇为首的那派最为可疑。
杨修当机立断,用皇帝名义,将钟繇传入扣住,再强行入府去搜。
将钟府翻了个底朝天后,虽未搜到刘康的棺椁,也不见玉玺的踪影,可还是让杨修将先前的猜测彻底转成了确信。
他们根本不见‘声称患病,不得不留在府中长期修养的钟会’的任何踪影!
杨修大发雷霆之下,将钟繇留在京中的族人悉数软禁,钟繇的长子钟毓自也未能幸免,被一同捉拿下狱。
钟繇咬死不说,杨修只有派人试着上了刑罚,想把玉玺的下落给问出来。
他未料到的是,尽管只是试着上的,可钟繇年事已高,身体羸弱,阴冷牢房里受了凉,加上受了屈辱,气急攻心下,竟然就此一命呜呼了。
钟毓原还对父亲瞒着自己、偏爱弟弟钟会、导致连累全族人的举动有些怨怼,在父亲因受刑而死后,即刻被激起了为人孝子的烈性来,宁可一头撞死,也不愿说出只言片语。
杨修得讯后,自知大事不好——哪怕知情人清楚,钟繇确实犯下滔天大罪,可除了捉住对方临时改口道是将钟会送回家乡养病,而未留在府里这一话头外,并没有任何确凿证据。
倒是他刑囚四朝元老,使人死于狱中之事,快被闹得人尽皆知了。
就在杨修不知所措,为难于是否该将钟毓先放出来,好平息一下钟繇那一党派的震怒时——
属于豫军先头部队的三万弓骑兵,已然兵临城下。
第268章 番外三 (二)
事情的后续发展, 不但让杨修等人宛若置身梦中,就连燕清也是云里雾里的。
正准备在外城扎营的将兵们,忽听到城里头闹哄哄的,不由抬头看去,于是就莫名其妙地看着百姓蜂拥而上,气势汹汹地打昏守兵后, 就争先恐后地打开城门, 向他们表示了热烈欢迎。
吕布满腹狐疑地向燕清汇报了此事, 询道:“依主公看,这……究竟该进么?”
凡事顺利过头, 总觉有诈。
难道杨修突发奇想, 要来个瓮中捉鳖不成?
燕清与郭嘉对视一眼, 异口同声道:“当然。”
与朝廷打了多年交道, 他们还能不清楚对面是怎么个谨慎性子?
哪怕是用得出奇谋的百战老将皇甫嵩还健在, 以其人不显山露水不出头的做派,也断不可能出下这血本的。
引狼入室易,送虎出门难。
饶是燕清一眼就看出了,这绝对是杨修也意想不到的意外状况,且当机立断地捉住了这时机……之后会一路畅通无阻, 长驱直入宫中这点,他也未曾料到。
于是杨修才得知豫王挥军压城的噩耗没多久,就连同跟他一党派的那些官员一起, 被倒戈的卫士们牢牢缚住,粗鲁地摔到了豫王脚下, 气得七晕八素,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清原是做好了打持久围城战的准备而来的,还想着期间或能抽个空去将西凉那几个一直蹦跶的军阀一锅端了。
不想一炷香还没烧完,他就被人群二话不说地簇拥着送到了龙椅上,兵不血刃地彻底接管了帝都洛阳,几乎要比喝口水还来得轻松简单。
至于这把龙椅在一个时辰前那位有名无实的懦弱主人,已在两位忠仆的帮助下,趁乱换了身小內侍的衣服,逃出生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