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牛流马已飞了回来,燕清一边取信,一边随口答道:“真算起来,与我结下血海深仇的,还真不少……你帮着念这份名单,我读别的信。”
他随手一递,吕布忙不迭地接了过来,却见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朝廷命官的名字:“这,都念?”
燕清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专心读着谋臣们的回信。
吕布虽搞不清楚这冗长的名单能派上什么用场,在确定过燕清指示后,还是一丝不苟地读了下来:“杨修、马恣……”
等他好不容易把这一长串都磕磕绊绊地念完了,燕清也效率极高地回复了几位谋主的信件,将木牛重又送出去了。
他将吕布念了半天的纸条拿了过来,随意扫了几眼,当场就被逗乐了:“什么马恣?分明是马懿!”
再仔细瞅瞅,不难发现吕布这骨子里就不甚好学、近些年更因少碰正经书而渐渐打回原形的傻大个子,有些生僻字不认得,就硬着头皮念了偏旁部首。
“难怪听着有些陌生。”燕清无奈道:“只是这懿字可不算生僻,你——”
他下意识地就要举例,然后在下一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顿住了。
“慢着。”
吕布尴尬地咧了咧嘴,想蒙混过去,就见燕清眼中似有光芒掠过,一下亮了。
“原来如此。”燕清叹道:“就是玉石俱焚的毒计,太不像他的风格,才叫我没能马上想到……”
刘康当初为了讨好他,的确做出了将那些人的父亲寻由头问罪下狱的举动,不久之后,那老臣就病死狱中了。
负责传令的內侍被张郃软硬兼施地带到偏帐候着,内心七上八下,唯恐自己露出了什么端倪,面上还勉强撑着笑。
张郃虽察觉到了,可被一群人高马大的军汉守着,一般人也淡定不起来,遂没太放在心上,还客气问他要喝什么茶。
內侍心神不宁,随口指了一样,回头被送来端手上一看,就哭笑不得地发现只是一碗普通的白水。
张郃理直气壮道:“此行仓促,茶没带齐,凑合一下罢。”
內侍也没心情喝,见他好说话,忍不住催道:“这都过去好一阵子了,豫王殿下再不走,陛下怕是——”
话未说完,帐帘就被掀了开来。
“沐浴更衣,耽误了一些功夫,届时我自会向陛下请罪。”
换上簇新官袍的燕清,除一贯的玉树临风、翩翩如玉外,又多了几分逼人贵气。当他徐徐步入帐中时,竟是容光焕发得连內侍都彻底看呆了。
“现在,”他尖尖的下颌微抬,矜雅浅笑:“劳烦带路。”
內侍如游魂一般,飘在了前头,差点连自家大人的吩咐都忘了。
不过终究还是差点。
他心跳如擂鼓地领着威名震天下的豫王往必死的陷阱里越走越深,等将殿门打开,眼睁睁地看着燕清走了进去后,就颤抖着打了个手势,叫早已守在两边的侍卫一个疾步上前,把殿门紧闭,同时在外头牢牢拴住了。
正所谓瓮中捉鳖,燕清与惨死的皇帝被关在一室中,这一幕叫公卿大臣们一同撞见,弑君的污名,就结结实实地扣定了。
当马懿依计划中的那般,领着群臣来探望病重的陛下时,殿门上的木栓已被悄然取走。
他不动声色地同一旁的侍卫交换了个眼色,确定一切进展顺利后,不禁加快了几步,走在了最前。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数盏烛火散发出的微光,映出一道瘦削人影在纱帐后影影绰绰,正半坐在榻上,难受地咳嗽着。
燕清这人老奸巨猾,狡诈多端,在察觉到皇帝已死、殿门被紧锁,逃不出去后,竟然有这急智,敢上龙榻冒充陛下,以期蒙混过去?
马懿冷笑。
可惜,他今在这,就是叫这害他全族颠沛流离、隐姓埋名的恶贼插翅都飞不得!
“陛下怎坐起来了?这殿中怎也不见人伺候——”
口中说着关切的话,马懿却一个箭步上前,顾不上其他臣子怒斥他失礼,径直拉开了那层朦朦胧胧的纱帐——
却见面色雪白、但绝对是活生生的陛下,诧异中带着极大不悦地瞪向他,沉声道:“大胆马懿!还不退下!”
第257章 番外二(中四)死而复生
在看清龙榻上愠怒地瞪视自己的人, 正是一个时辰前经他亲自确定过已然气绝身亡的刘康的那一瞬……
饶是在这些年的忍辱负重中,锻炼出了高深城府的司马懿,经这么剧烈震惊后,面上神情也只剩一片空白了。
绝无可能!
他迅速反应过来,浑身如石块一般僵硬。
虽未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呼有鬼, 却也失态严重地只顾死死地盯着刘康不放。
他始终不肯相信, 自己让刘康在眼皮底下蒙混过去了, 还妄图发现什么破绽, 好证明这不是死而复生, 而是燕清乔装假扮的。
——结果自是一无所获。
唯一不同的地方,恐怕就是那些被烫伤的面部皮肤, 都恢复了完好。
他对天发誓, 自己是亲眼看到,亲手确认过,那狗皇帝已经死得不能更透了的。
怎会,怎会!
司马懿忘了松开紧抓着幔帐的右手,心中生出万般悔恨的同时,不好的预感愈盛,只强迫自己飞快地想着对策。
可惜朝朝得见圣颜的, 并不止他一人而已。尤其这次煞费苦心带来、为目击和坐实燕清弑君大罪、在朝中颇有份量的公卿大臣们, 无一不对陛下的音容极为熟悉……
否则只要他一口咬定,这人并非皇帝, 再命人搜查这寝殿, 倘若翻个底朝天, 绝不难翻出不知躲藏在何处的燕清来。
到时燕清耍得瞒天过海的把戏,也就不攻自破了。
至于真相……莫不是皇帝当时在装死?
这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司马懿给果断否决了。
若那狗皇帝真察觉出他的杀意,以其贪生怕死的本质,打一开始,就不可能给他行凶的机会。
况且对方终日昏昏沉沉,哪怕没病得厉害,从来也不是什么精明的英君,何来的这般厉害的未卜先知的本事?
那便是燕清真有仙人之能,进到殿中后,施展仙法妙术,使那尸身死而复生了?
只是这样一来,燕清自己又到何处去了?
殿门外基本都安插了他的部下,牢牢把守住各个出口,将燕清关进去后,更是严加看守得连只苍蝇都不可能进出。
就算燕清化成了烟雾,造成的异常也不可能逃过守卫的眼睛。
思绪无果,涔涔冷汗渐渐泅湿了司马懿的额发。
不过,光是这份临危不乱的强大心理素质,就让站在敌对立场评价的燕清,都忍不住赞叹几句了。
刘康眼神阴冷,虚弱地又咳了几声,强压着怒火讥讽道:“看来马司徒是关心太切,才连市井俗妇皆知的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亦或是,”刘康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拼死反对孤立豫王为储君,就是为今日的取而代之做着打算?”
此诛心之言一出,还充满疑虑的司马懿都未及时反应过来,可察觉到帝王压抑的滔天怒火的群臣,却都明智地齐齐跪下了。
杨修更为忽然失心疯了一般的马懿的行为举止给吓得捏了一把冷汗,他刚刚未来得及阻止那大不敬的举动,这下还想着亡羊补牢,赶紧在跪下之后,膝行几步,使出全身力气,直将还杵在龙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帝王的友人一把拖下,紧接着叩首求情道:“马司徒忧心过重,不慎失仪,望陛下恕罪!”
“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刘康冷笑:“好个‘忧心过重’,好个’不慎’。要把你的信口开河当了真,这君前无状的妄举,怕是转头就得归罪到孤的头上了!”
杨修勃然色变,头深深埋下,不敢抬起:“臣下不敢,请陛下息怒!”
刘康蔑然投去一瞥,待他磕得头破血流,才咳嗽着慢慢道:“若诸卿特意前来,是要看看孤死未,现也已如愿了。都退下罢。”
听出他无意追究的意思后,群臣暗松口气,毫不犹豫地鱼贯而出。
至于皇帝好似比前些日子里的印象要来得有气势了些……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原因归咎到蛮横无理得激怒了陛下的马懿身上,并未起疑。
等内心纷乱,以目光四处梭巡的司马懿落到最后头,正要迈出殿门时,忽然就被刘康给叫住了:“慢着。”
司马懿深吸口气,硬梆梆地顿住了:“陛下有何吩咐?”
“你面上深有不忿,现便让你受罚也受个明白。”刘康意味深长地抛下这么句后,转而向其他宫人吩咐道:“殿门关了,都出去守着,莫让闲杂人等扰了孤与司徒的谈话。”
这还得谢司马懿天性谨小慎微,哪怕出的是险招,到底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
早在领着百官来未央宫时,就卡了轮班换岗的时刻,不着痕迹地将听令于自己的人马给撤下去了。
这也导致了,目前领命守在殿门处的,都是对皇帝忠心的侍卫。
司马懿直觉不好。
之前还以为自己能对燕贼来个瓮中捉鳖,现在……
难说。
毋庸置疑的是,如若真是燕清将陛下起死回生,那死在自己手下的皇帝,定对他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