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寒门的徐夫人,就远没有她的底气了,身家性命几乎都系在皇帝那摇摆不定的宠爱上,这会儿硬着头皮侍疾,终日泪水涟涟地守在病榻边,堪称寸步不离。
自少年时期,刘康完完整整的一颗心早就献给了那位只有梦中可觅、求而不得的仙君,自然对她们很是冷淡。
不过经徐夫人的这一番‘患难见真情’,刘康每次一睁眼都见到她梨花带泪的面庞,久而久之,也渐渐软化了不少。
近来他昏睡的时长比清醒得还多,任谁看都不是吉兆,徐夫人对此满怀忧虑,哭也哭不出楚楚动人的姿态了,且一天比一天来得绝望。
刘康不知自己脸色日益灰败,他倒感觉不出自己有什么不同,只一如既往的没精神罢了。
这日一醒,就看到一对肿如核桃的眼皮,哭丧的表情,哪怕是再美的人,也让人欢喜不起来,便不由蹙了蹙眉,气若游丝道:“哭什么?”
他实在虚弱得很,嗓音里的不耐烦,都软得让人分辨不出。
“陛下醒了,快服些汤罢。”
徐夫人勉强扯开一抹笑,将一直热在边上的参汤小心翼翼地端来,揭了盖子慢慢吹着,让婢女将浑身虚软的皇帝扶起,挨坐在厚厚的垫子上。
刘康环视一周,很快就发现了不同之处:“侍人少了好些,哪儿去了?”
不防他会察觉到这点,徐夫人强颜欢笑:“太医新开的方子,煎药需要更多的人手,这儿也暂时用不上那么多人,妾便自作主张,让他们也去守着了,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刘康听着,内心却抑制不住地感到古怪。
他虽过得荒颓,可因早年的坎坷和波折,对危险的临近极为敏锐。
他不动声色地又往四周瞟了几眼,这下就肯定了方才的那点微妙——不见的那几人,恰是侍奉他最久,最忠心的。
此时留在寝殿中的面孔,都颇为陌生,只在李夫人身边见过。
他倏然生疑,便不肯张嘴饮那参汤,又仔仔细细看她一眼。
徐夫人被盯得毛骨悚然,端着参汤的手,也不由得一颤:“陛下?”她强自镇定道:“妾身上可有不妥之处?”
刘康心里已有了猜测,当下恐惧得汗毛直竖,再看着近在唇边的参汤,就如看到了索命女鬼。
他深吸口气,下一刻便用尽浑身力气,狠狠地将它拍飞了去!
第256章 番外二(中三)皇帝驾崩
刘康糊里糊涂地混了一辈子, 但托了早年经历的大风大浪的福,唯独在对危险的感知上极为敏锐。
“陛、陛下!”
这力量爆发的一击, 非但将药碗彻底打翻在地,也让原就心中颤颤的李夫人恐惧得往后大退一步,连手被滚烫的药汁烫伤了都顾不得, 兀自尖叫出声!
“贱婢胆敢害孤!”刘康原只是八分猜测,现已成了十分肯定,顿时惊惧不已,声嘶力竭地唤道:“来人——”
然而他竭尽全力的叫喊,其实细微若蚊蝇一般,并未传出多远, 就被反应过来事迹败露的宫婢们一拥而上, 牢牢制住软乏无力的四肢。
其中一人死死堵住乱叫的李夫人的嘴,防止她惊慌失措下的胡乱叫喊引来远处的守兵, 同时冷然地看着赫然是领头那人掰开刘康下颌, 干脆利落地将多出的滚烫汤药灌了下去。
刘康发疯一般奋力挣扎,想要喊叫, 却被源源不断涌入口中,躺得他眼泪四溢的苦药给堵得严实,除了痛不欲生的呛咳外,就只剩细碎的“呜呜”声,和咕噜咕噜的被迫饮入。
一罐熬好的汤药洒了大半, 真正进了刘康腹中的, 不过十之一二。
然而如此雪上加霜, 也足够要了缠绵病榻已久的皇帝的性命了。
刘康双目圆睁,被她们用一块脏布塞入口中,痉挛的手足被死死压着,唯有由着腹中滚火烧灼。
——仙君!
救孤!
纵使在理智上万分清楚此刻的燕仙君还在千里之外的许昌,可到这生死关头,刘康只能绝望地想到他,无声地呐喊着。
他不知的是,心心念念的救星燕清,其实已在昨夜抵达了洛阳城外,正与那三千人马,扎营在夕阳亭。
更讽刺的是,正因为燕清的突然到来,严重打乱了某人的谋划,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赶在燕清进宫之前弑帝。
刘康已然汗如雨下,疼得想要嘶声大叫,四处翻滚,可在牢牢的钳制下,除了将手脚的关节扭得一阵叫人牙酸的喀嚓喀嚓响外,并未能移动一丝一毫,也未能发出半点真正的声响。
如刀绞一般的剧痛,从咽喉极快地蔓延至胃中,饶是刘康再期盼着仙君再次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之中,此时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了。
……究竟是谁……是谁……
刘康眼底的光,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
一生过得窝囊,憾事数不胜数,可最憾的,终归是自己未曾鼓起勇气告诉燕仙君,他一直都……
宫婢们从始至终都紧紧地按着刘康,也难掩紧张地盯着帝王的脸,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失去最后一丝红润,挣扎越来越微弱,瞳仁渐为涣散,胸口的起伏也从剧烈转无,到最后彻底一动不动了。
在帝位上坐了四十多年傀儡的刘康,最后却在无人知晓的情况,痛苦地死在了一群宫女的手上。
他满脸都被药汁烫得通红,头发上、脸上、脖颈间,枕着的那一大片床榻,全沾染了浅褐色的汁水,无比凄惨狼狈。
涣散的双目大睁着,直到最后,都想不出这场大胆的弑帝主使者究竟是何人。
她们纷纷松了一口大气,如被针扎了一般,不约而同地飞速将已掐出淤青的手足放开,再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乱糟糟的龙榻。
帝王死不瞑目的面状,她们没人敢多看,最后还是一切都该换的换,不用换的都恢复原状了,实在避无可避,才推搡着一人上前,硬着头皮,将他眼皮给硬合上了。
恰在此时,殿门被人轻轻叩了四下。
——大人来了。
她们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将瘫软昏迷的李夫人拖走,自偏门而出。
轻轻推门而入的来人年岁看上去同刘康差不多,穿着司徒制式的袍服,哪怕成竹在胸,也谨慎地只带了三个亲信进来,不忘将殿门重新合上。
待亲自查探过刘康已气息全无,死得不能更透后,他脑中一直紧绷着的弦才松了松,不由微微一笑。
“万事俱备,”他沙着嗓子,淡然吩咐下去:“传燕贼独自进宫罢。”
亲信不敢多看静静躺在榻上的帝王尸身,深深地埋下了头:“喏。”
半个时辰后,燕清听清传召的内容后,不由挑了挑眉,重复道:“单独?”
內侍颔首,客客气气道:“还请豫王殿下速速随某入宫,莫令陛下等急了。”
燕清向张郃投去一瞥,后者瞬间心领神会,将內侍请到别帐去了。
等帐中只剩两人时,燕清便斩钉截铁道:“那些话绝无可能出自陛下之口。”
吕布不禁一愕。
燕清揉了揉眉心,解释道:“他对我是信任有加,但真算起来,对你鲜设防备。况且我昨夜一到,就派人递了消息进去,他若真得知了,岂会耐心得多等这半天,还非强调不能带你一起?”
吕布听得一头雾水:“那是……?”
燕清心里五味杂陈,不情愿地承认道:“”凶多吉少。”
吕布可算明白过来了,登时悚然而惊:“就如今的朝廷这破架子,竟有人胆敢弑帝?”
燕清苦笑道:“就不知是冲着我来,叫他受了无妄之灾;还是他出言无忌,惹的杀身之祸了。”
吕布还是一脸震惊,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皇帝虽是个爱添乱子的窝囊废,盼着豫王取而代之的人也数不胜数,可说到底,哪怕是对这念想日夜以盼的人,打得也只是逼人禅让、或是对人病死袖手旁观的主意,可不是走到将皇帝给直接宰了这步啊!
就连丧心病狂如当年的魔王董卓,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皇帝下手,起码得将人的位废了再说。
“不过,”燕清面色沉静,心念电转,在帐中慢慢地踱了起来,镇定分析道:“这主使虽有些能耐,恐怕也仅限宫中,打个出其不意罢了。”
只是对方漏算的地方,就是太低估了他的敏锐。
“他将陛下害死,却将消息闭锁,打得多半是将弑帝罪名推到我头上,再将我就地诛杀的主意……可见他在调动禁军上,怕是不怎成的。”
燕清一边说着,一边停止了踱步,俯身极快地写了几封书信,塞入了木牛流马中。
在等待木牛回来的这段时间,他复又看向吕布:“最让我想不明白的,还是这人的动机。”说到这时,燕清顿了一顿,微感疑惑道:“如此不计代价,非要我的性命不可的人里,多数皆为保皇派,妄想除了我后,汉室就能成功收复权柄,再度复兴。然而他对陛下却也是一视同仁的心狠手辣……”
假设他与吕布具都丧命,远的影响姑且不说,可想而知的是,自己最为忠心耿耿的部下定会发狂之下率兵碾平朝廷,作为报仇。
吕布脸色阴沉:“倒更似玉石俱焚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