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拧了拧眉:“那帮老臣有眼无珠,自有野心,一向只同主公针锋相对,主公这下主动退让,他们欣喜若狂且来不及,如何会良心发现,自打脸皮?”
燕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奉先不妨先想想,如若我们停止上贡,凭宫中那些人,可养得起司隶一带的所有百姓?”
洛阳和周边一带当年受董卓之害最深,耕地的破坏也最严重,想要修复,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之后王允和卢植可谓想方设法地鼓励耕种,休养民息,然而其恢复的速度,可远远赶不上后续被破坏的狂猛。
刘康一时兴起御驾亲征,反而被掳去颜面尽失的那回,哪怕主力军还是燕清所带去的,仍然耗去了京中近三成的兵力;后南征讨伐刘焉,旷日持久,再次元气大伤;待刘康终于醒悟,好不容易变得安分之后,北边和西面那些以南匈奴和西羌为首的异族,加上唯马腾韩遂马首是瞻的叛军,可都在蠢蠢欲动。
最后逮着时机,就毫不客气地大肆进兵犯境了。
除去连年战乱外,还有大大小小的灾害和瘟疫,他们既不似燕清那般重视医者,还对他大力推广的预防疾病的一些措施嗤之以鼻,等尝尽苦果,也悔之晚矣了。
百姓死得七七八八,活着的那些,基本都咬牙舍去祖业,举家东迁了。
吕布带兵打仗,没少见沿途情景,对于这些情况,虽比不上几位心腹谋士的了若指掌,却也不是一抹黑的,当下就明白过来了,不禁乐道:“早该如此!”
他们不那么重视恢复民生的最大原因,就是这从来没成为过迫在眉睫的问题——燕清与朝廷的关系固然微妙,可明面上的礼数和贡品,却是从未有过短缺的。
生于忧患者,往往死于安乐。
在最有忧患意识的王允和卢植相继辞世后,剩下的多是被燕清用自掏腰包来的钱粮喂成习惯的人。
被养大了胃口,也养肥了的他们,早已习惯了将燕清的付出视作理所当然,居然都未曾意识到,洛阳一带非但没有足够的能力养活周边百姓,并且还让粮食的命脉一直系于燕清身上的这点,究竟有多么致命。
燕清淡定道:“关于先帝遗志,但凡是读过那几封诏书之人,想必都一清二楚。既然他们做了枉顾先帝意愿的初一,为一己之私,宁可另择宗室子的话……”
他说到此,顿了顿,旋即斩钉截铁道:“我便做十五,不再供养他们。”
“至于百姓要如何选择,”他忍不住笑了:“他们可比不少人想象得要聪明许多,不说知恩图报,起码懂得趋利避害。”
吕布若有所思,心潮听得异常澎湃。
——燕清说到做到。
于是乎,等洛阳那些一边为瞒过狡诈如狐的燕清而兴奋不已的大臣们,终于择出合适人选,将一如当年的刘康那般的懵懂稚子推上皇位,才把刘康遭逆贼司马懿谋害的噩耗公告天下时,就不得不面对着两个让他们哑口无言,满头大汗的事实。
一是远在豫州的燕清‘大发雷霆’,使陈琳着了檄文,对他们擅立新帝之举严加谴责,同时质疑新帝的正统,臣子的能力。
陛下深居宫中,居然还能让叛贼进去,将堂堂天子生生害死,臣子监察不力,护驾无为,不得找块豆腐自己撞死,省得无颜见天下人?
陈琳才华横溢,自然不会说这类大白话,他费尽心血所着的檄文,调词遣句极为优美,却字字见血,直将所有知情人骂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但好歹燕清再愤怒,也没失去理智,知晓师出无名,除了遥遥地骂上几句,也没带兵攻打洛阳,这点还是让不少人松了口气的。
至于没了逢年过节就络绎不绝送来的丰厚贡品……他们此时还为燕清会否恼羞成怒,不管不顾这茬担心着,暂未意识到,少了这些物资的后果有多严重,往后的日子将有多难熬。
二则让所有人汗颜尴尬了。
刘康驾崩之事传出,只在百姓里引起了一阵惊讶的议论,却是毫无哀戚的。
再等新帝刘礼继位的消息传出,百姓们这回更是冷漠得连讨论都懒得讨论了,只低头继续干着手里的活计,俨然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就连大赦中被放出去的人犯,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丝毫不减感激。
在严密盘查、确定不是燕清授意下搞得鬼后,所有人都无比可怜地陷入了迷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59章 番外二 (下一)三叩九拜
高高在上的公卿大臣们还疑惑不解着, 那些没少尝敬奉庸主带来的苦楚的关西百姓, 在经过的深思熟虑后, 再一次发起了浩浩汤汤的往东迁徙。
他们这次竟是拿出了壮士断腕的气魄, 连亲手播种,现已发芽抽条, 绿油油一片的农田耕地, 都豁出去不要了。
只带上老婆孩子,和少得可怜的积蓄,忍痛舍了祖祖辈辈都居住的陋屋, 往能真正庇护他们的仙君处去。
刚大开国库, 为年幼的新帝办了继位大典的臣子们, 此刻纷纷认为尘埃终于落定,
然而他们还来不及为阻止了燕清狼子野心的这场大胜击掌称快,一转身,就见到这逃命一般的狂潮,差点没生生一口血喷出来。
在早朝时, 此事自然也引起了轰然热议。
穿着一身簇新龙袍,一脸怯弱的新帝刘理,不安地啃着手指头, 看他们吵成一片, 各个面红耳赤,更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 这些往日他连面都没机会见到、现在却会恭恭敬敬地向他稽首行礼的‘辅臣’们, 原本也就不需要一个摆设发表任何高见就是了。
而在这些人中, 太傅杨修的声音,既是最洪亮有力,也是最成竹在胸的。
他于荐新帝人选时多方游走,出了大力,再凭着显赫的门庭、各士族间紧密的联系和这份从龙之功,往前进了一大步。
也就顺理成章地坐上了父亲曾坐过的位置,成就了一门两太傅、父子皆帝师的佳话。
却说那日司马懿因谋害先帝的证据确凿,当日就与一干疏忽职守的內侍和侍卫一起,被判处极刑。
其留于京中的亲眷,亦未能幸免。
杨修虽有心,却被告老还家多年的父亲杨彪派人看守住,未能替有人收敛尸骨不说,就连得以幸免的其他司马一族人,也没机会照拂,只怅然地得知他们具都离散,多半是往关外去了。
杨彪迫爱子避祸之举,固然有些不近人情,却足够老练有效。
在熬过一段短暂的情绪低潮后,杨修就在朝中堪称一人独大,迎来了春风得意的鼎盛期。
只是他个人仕途是一帆风顺了,大小波折却是不断,这京民再度大肆东迁的麻烦,便急需设法解决了。
他们越吵越凶,刘理听得头昏脑涨,懵里懵懂,索性也不想了,就专心致志地啃起更能引起他兴趣的手指来。
皇帝在上头光明正大地开小差,自然不乏人注意到,可却无一人指出,也无一人关心。
唯有白发苍苍的钟繇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后,心中无限哀然,最后向还与杨修辩驳的幼子钟会使了个眼色,就此默然不语了。
少了最爱同他针锋相对的强劲政敌钟会发声,杨修那一派很快取得了最终的胜果,于是在散朝之后,就十万火急地向把守东边各关的将官发布了一条诏令。
——所持路引中籍贯为洛阳及周边郡县者,一概不得通行,且当即刻遣返至原居所。
这一记猛药,自然惹来怨言无数,甚至爆发了好些冲突,好些百姓就此丢了性命。
但在住民不断流失、官吏束手无策的此时,杨修抗住骂名的无奈之举,却确确实实是最简明有效的出路了。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发觉朝廷坚决留人后,大多数过往行商手里攒着的备用路引,登时就变得无比吃香。
一个月后,竟到了炙手可热,千金难求的地步。
不过能有余财钻这空子的屈指可数,一些守关的将士察觉之后,考虑到影响不大,最后又看在送到手里的贿赂的份上,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远在许昌城流水楼中,正悠闲与郭嘉相聚着品茗的燕清,很快便得知了这一消息,微微一讶:“他们此回反应之快,远超出我的想象,着实对他们有些刮目相看了。”
郭嘉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燕清挑了挑眉,故意将茶盏小心放了,客客气气请教道:“区区拙见,叫奉孝见笑了。不知在你看来如何?”
郭嘉懒洋洋地摇着朱雀羽扇:“救得一时急,不解长时难。”
燕清笑道:“他们如今,本就无长久可言。”
若纯粹只将朝廷视作对手,那撇开大汉天子这一天然具备一些震慑力的噱头外,剩下的多是尾大不掉,怕是连剑走偏锋、偏激好战的公孙瓒都不如,根本也不会被燕清放在心上。
无奈投鼠忌器,只有徐徐图纸了。
他对朝廷付出的耐心之多,态度之正,不但瞒过了包括荀彧在内的多数聪明人,连一直未放弃对他的忌惮之心的朝廷也被蒙蔽在内。
前者内心怕是矛盾居多,后者没那么聪明,恐怕是把他当做既有着几分野心、又有着几分愚忠,以此自行制衡、又很是财大气粗的冤大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