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郃为这小灰雀的大胆瞪大了眼,以至于没及时发现,吕大将军已接到它羞涩的告状,悄无声息地转过了头来,正杀气腾腾地眯眼盯着他。
吕布先慢条斯理地把小灰雀小心翼翼地护在手心,然后气场全开,嗓音冷得能掉冰渣子:“张儁乂,你看啥呢?”
张郃头皮一麻:“末将——”
吕布想发火,却被在小灰雀的短喙的轻微碰触给安抚了,半晌压下火气,斥道:“像什么样子!快滚下去,瞧瞧底下人今个儿怎这么不认真!”
张郃如蒙大赦,火烧屁股一般飞快跑了。
吕布重新看向小灰雀,小灰雀也十分满意,伸出一边翅膀来,在他手腕上拍拍,以作夸奖。
吕布咧嘴一笑,将它重新放回了自己肩头。
陪着吕布又看了一个时辰的练兵,小灰雀不可避免地感到无聊了。
它先啄啄吕布的耳垂,等吕布将目光投过来后,又精神奕奕地朝远方指了指,跳了一跳。
吕布蹙了蹙眉,压低了声音,隐蔽道:“太危险了,不好。”
小灰雀却很坚持,继续用翅膀拍他手腕,“叽叽”的叫声也稍微变大了一点。
被那水润润的眼珠子盯着,威名震天下的吕大将军,竟极丢脸地没在这场谈判中能撑过半息……
再一想着这弱不禁风外表下藏着的真正本事,只有强压下不舍和担心,一声不吭地望着它飞得忽高忽低,歪歪斜斜。
却到底是飞走了。
吕大将军深深地叹了口气,胸中满是惆怅。
为了恢复低落的情绪,他在剩下的这半天里,只有更凶狠地操练底下兵士了。
小灰球起初飞得跌跌撞撞,慢慢吞吞,还有好几次,差点就撞上树干子了。
不过它渐渐掌握了诀窍,飞得越来越好的同时,也到了荀彧所居的宅邸。
守在门口的诸多兵士,自然也发现了胖鼓鼓的它,不禁抬头行了几道注目礼,也就很快收了回去,专注守备的职责了。
它对这宅邸的构造可谓了若指掌,俨然是此中常客,不一会儿就扑棱到了正对书房窗口的一处枝头上,不出意外地发现了虽在休沐、却也不曾外出的荀彧。
荀彧通过亲口问询主公和郭嘉二人后,确定了主公将会外出,便安下了心,把近来翻出的陈年案宗给整顿一边,准备趁这几日闲暇,好好清理一通。
要是让主公知晓,他于休沐日里未好好休憩养神,而是又忙碌起来了,定又要不快,平白惹出些风波来。
荀彧面容沉静,明亮的光色均匀地铺陈在冠玉一般的面庞上,只有眼睑下有一层由长眼睫遮蔽而形成的小阴影,俊美得不似真人。
他端坐堆着一摞公文的案前,全神贯注于眼前文书,执笔于上,笔走游龙,并未注意到窗外多了一只目光炯炯的小雀,正饱含愤怒地盯着他看。
直到完成两封了,荀彧搁下笔,优雅地吐了口气,刚要活动一下有些酸软的手腕,就在这关头上对那道愤怒的注视似有所觉。
他略一犹疑,不由抬起眼来,准确地朝炽热目光的来源看去,就正正地与它对上了。
不论是短小的羽翼,还是灰滚滚的胖躯,或是圆溜溜的脑袋,居然都无损它此刻的惊人气势。
被腹部的灰色细绒遮得七七八八的双爪,紧紧抓住一根褐色的小枝,小枝并不结实,已被它压得有些歪斜。
它分明处于摇摇欲坠的境地,却愣是站得如大将军一般威风凛凛,胸脯上蓬松的灰色绒毛被微风吹得颤动,好似正气得一抖一抖。
荀彧静静地与歪着脑袋的它四……三目相对一阵,心里不由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他不言,灰雀也不鸣。
不知僵持多久,最后还是这位侧着脑袋的不速之客,最后用圆不溜秋的黑眼珠子冷冷地扫了荀彧一眼,大发慈悲地扇起了短翅膀,冲他尖厉——虽被天生的嫩嗓子折去大半威风——地叫了一声后,沉默地扑棱走了。
荀彧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它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扶了抚额,又忍不住揉揉眉心。
看来他真得听从主公好意,放下公务,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若不是太累产生了幻觉,怎会至于在一只随处可见的小麻雀身上,看出几分睥睨众生的磅礴气势?
第252章 番外一 灰雀一日(下)
这次临时起意下的查岗结果,着实让燕清愤怒不已。
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竟就连公认的谦谦君子,都三番两次地做得出阳奉阴违的事来,简直令人发指!
在外人眼中,则是一只浅灰色的雀球似蜜蜂一般飞速地扇动着小巧玲珑的翅膀,横冲直撞,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它就这么携着一往无前的汹汹气势,以前所未有的快速,离开了辜负自己信任的荀彧。
在化身回去找荀彧算账之前,燕清毫不迟疑地自闹市高空中穿梭而过,飞向了心目中一直无比老实听话的赵云的临时居所,希望能被乖巧的人治愈一下。
不料却扑了个空。
燕清疑惑地在这不大的宅邸里窜来窜去,也未能在各个居室里发现赵云的踪影,不等他感到失望,恰就见几个刚忙完活儿的下人走了过来。
他想也不想,就“嗖”地一声飞上树梢,收拢翅膀在背,凝神细听。
下人虽听到了它扑棱翅膀的响动,也未错过树叶被晃动的沙沙声,可循声看去,见到不过是只丁点大小的灰球儿后,便只善意地微笑一下,继续聊天了。
燕清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发现了,尽力缩成毛茸茸的一团,严肃地听了一阵壁角。
还真让他从下人口中搞清楚了赵云不在的原因,这下些许的失望也就烟消云散了,还老怀欣慰。
赵云果真是自觉又上进,在军营里的训练事一毕,就寻吕布要了许可,混入新建的军校去旁听了。
他极谦逊,认为自己单打独斗方面尚可,然在兵法运用、排列军阵方面,到底略有不足,而过去的经历中,敌手多是打游击为主的游牧民族,难以让他就这方面进行锻炼。
倘若忽视久了,说不得就会变成自身的短板,赵云并不敢轻乎视之。
近来正巧无事,一听军校开放的消息,他就派人去打听了教学的内容,认定对自己有益处后,就不假思索地申请旁听,浑然不认为当以将军的身份自矜。
不单是这些侍奉他的下人深感佩服,谈论时也带着几分与有荣焉,就连偷听的灰雀也对这种学无止境、不耻下问的精神极其赞赏,摇头晃脑地咂了咂舌。
尽管见不到赵云的面,光听也听了个饱,燕清心满意足地在柔软的嫩枝条上晃了晃,就调转了个方向,慢慢吞吞地飞走了。
经这么一调解,方才的冲天怒气,已然不翼而飞。
燕清不知真正的鸟类体力如何,他这从外城飞到内城,到两处宅邸逛过,已然累得不轻,准备打道回府了。
在脑海中盘算路线时,倒意外发现,郭嘉所居的少府邸就在半途,当然值得去看上一看。
郭嘉并未外出,也不像工作狂荀彧那样没活也要找活干,他一旦得了休假,可就得结结实实地休够本才罢休。
燕清刚飞到宅邸伤口,就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大大方方地让人支了张软塌、此刻正咸鱼躺在后院里沐浴秋日和煦的阳光的郭嘉。
郭少府的衣裳毫无规矩地凌乱敞了大片,面上满是醺然的惬意,被露出的小片肌肤,就跟煮熟了的虾子一样泛红。
燕清的目光凌厉一扫,就精准无比地落在了他怀里所抱得那个大酒坛上。
“好酒,好酒啊!”
许城繁盛,花木满街,自然也不少鸟儿飞来飞去,郭嘉对忽然落在他上头不远处的这只灰不溜秋的小肥雀毫不在意,只听得动静时稍微投去一瞥,就继续陶醉在满园的酒香中了。
燕清居高临下,凉飕飕地瞅着这酒鬼的发顶,开始认真地考虑,以他这突飞猛进的飞行技术,要不要稍微挑战一下自我,冲下去狠狠挠一两下。
郭嘉对此当然是一无所知。
他早在确定主公不会来个突击检查后,就彻底放飞了压抑已久的本性,就连自家夫人,都给无情地打发去别家作客了。
然后命人将所有从同袍处坑蒙拐骗、私藏在地窖里的美酒都拿了出来,一边赏着这金灿秋光,一边挨个品尝了个尽兴。
他虽讲究个雨露均沾,自身酒量却是有限的,一时间忘情,就多少喝高了。
他依依不舍地抱着一坛,躺回去缓一口气,预备一会儿继续,就瞅见一只圆润的灰色绒球在自个儿头顶上的那棵老槐树枝上活泼地蹦蹦跳跳,口中好似还‘唧唧’叫着,愣是凭以这不鲜艳的毛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郭嘉半醉着,脑筋已不够清醒了,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它好一顿看后,思维才开始了迟钝地转动,喃喃道:“嘴里确实没味……”
灰雀默默地把浑身细毛一炸。
你想干嘛?
郭嘉丝毫不知,自家主公此刻就站在咫尺之遥的小树枝上,正睥睨着他,舔了舔上唇,下一刻就哼哼唧唧道:“来几碟下酒菜来,最好是放了辣子的烤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