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赶到的柳员外站在门口听着耳边交织的“快请大夫”“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二小姐究竟在做什么呀”的议论声,脸色不变,胸口却快速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气断气。
“爹……我……”
柳兰芝虽然高嫁,侯府里令虢侯并看不起她,丈夫也是个花心的,各色宠侍加起来能绕青楼一圈,况且从小柳员外就是严厉的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她看到自家老爹这样子就两股战战。
“爹我真的没有推她,我不知道——”
话未说完,一个利落的耳光就招呼在她脸上了。
柳兰芝被打得愣了愣,如梦方醒般转回头,说道:“爹……再怎么说,如今我也是嫁进侯府的人了,您怎么能打我?”
柳员外站在那儿不说话,柳夫人哭到半晕,扶着几个丫头走到柳员外身边,声泪俱下:“老爷,咱们晨诚已经去了,您不能再把兰芝打出个好歹啊,兰惠不过是庶出,那孩子……”
柳员外反手想拍柳夫人,念在她痛失爱子的份上没打下去,只是说:“就是你这样的妇人之见才养出这种玩意儿!”
这个时候他不在乎嫡庶了,他就是想要个孙子以后能继承家业,柳晨诚不中用了,两个女儿又都是高嫁到别人家的,孩子万万没有归到柳家的道理,想来想去也只有欺负欺负李二柱,怎么就没有人懂他的心思呢!
柳夫人还想说些什么,柳员外一甩袖子愤愤地走出去,半道上就有丫鬟如丧考妣地对他说:“老爷……保不住了。”
柳员外闭了闭眼,艰难地调整好呼吸,骤然转了方向,不准备去关心柳兰惠了,还是礼数周全地招呼客人把这尴尬事揭过去比较重要,反正孙子也没了。
江立拉着玄商混在人群外面,冷眼看这场闹剧,李二柱已经慌慌张张和他娘一起去柳兰惠那边了。
玄商忽然拽了拽江立的小拇指,说:“不是这个人干的。”
江立一怔,如此突兀的一句话,是在考验他的问题理解能力还是心有灵犀程度?
“哪个人?”
玄商眨眨眼:“就是……”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不知道名字,瘦子和胖子跟他报告的时候说的是大肚子女人和大派头女人……直接说好像不太好。
“哪个?”江立笑眯眯。
“就是傻站着那个。”
“傻站着的好多。”
玄商张了张口,默默放弃,转过身不想理人。
江立失笑,赶紧把他拉回来,左右看看没人在注意就捧着他的下巴快速亲了一口。远处一直习惯性关注江立的南威嘴角抽了抽。
玄商顿时没脾气了,小声道:“我想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
“吃饭。”玄商想起那几大包辣辣的食物就兴致勃勃。
“好吧,你先到门口等等我,我跟主人家打个招呼就走。”见玄商又要不高兴,江立连忙补充道,“这是礼貌。”
玄商自然不懂人类的礼貌,郁闷地顺着来时的路走,走出两步,忽然听到江立喊了他一声。
“玄商。”
不是叫阿彻……玄商脚步顿住。
“你看不见,怎么知道有人在傻站着?”虽是问句,江立却没想要得到回答,“我们彼此保留,不过是半斤八两。”
他有秘密,他有自己的目标,玄商也有秘密,而且后者的秘密理应更多,这种情况下怎么能要求他先行放弃?人是奉行相互交换的动物,别以为他不知道玄商那暴虐到几乎直追梁政的心理,不过是玄商善于隐藏。
闻言,玄商不说话也不回头,冷冷地盯着地面,他现在的视野里已经出现了亮光和整块的颜色,似乎有了焦点,却逐渐变得更加残酷,隐隐透出血光。
又被发现了呢,在他还没有实际动手之前。不过是叫瘦子和胖子帮着柳兰惠把柳兰芝引到房间里去,江立是怎么察觉的?不,也许江立根本不知情,江立只是提前立个底线,让他疯归疯,千万别超出这根底线,否则……
玄商笑了笑,一如平常,语气轻缓:“我在门口等你。”
江立站在原地看玄商离开,隐隐松了口气,眼中却掠过一丝悲哀。
南威终于战胜成群的下人挤到江立身边,觉得气氛不太对,试探道:“公子……”
“我们早点回去,别管柳府的事情。”江立说。
南威下意识点头:“是。”奇怪,公子很久没有这么严肃了,让她有点心慌。
此时,柳兰惠房中,男眷避忌,女眷避嫌,担忧得要命的李大嫂和李二柱也只能在院外等,房里就柳兰惠一个人。
初巧端着药进来——她便是刚刚南威看见的大声嚷嚷的丫鬟。
脸色惨白的柳兰惠淡定地坐起来,问:“事情都办好了?”
初巧怯怯点头:“好了。那些个大夫都是见钱眼开的,绝对会按照您的话说给老爷听。”
柳兰惠松了一口气:“总算好了,装了几个月大肚婆累死我了。”
“小姐……”初巧有些迟疑,“咱们搞这么大动静真的有必要吗,甚至为了引二小姐回来而……我这两日做梦总梦到小少爷……”
柳兰惠狠狠瞪她:“没胆子的小蹄子!人都死了还怕什么,有谁能发觉是我们做的,明明是那个逃犯雇强人把他打死的,你给我记住了!”
“是、是……”初巧连忙低头,“奴婢只是不大明白,二小姐那样的身份必然是不会受罚的,那这出戏——”
“受罚?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我是要她名声扫地,要她再也没有脸回柳家,要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要等着我爹来求我。”
初巧还是不解,安安稳稳地生下真正的继承人,老爷的第一个孙子,不是赢面更大?这样一闹,柳家声誉必定一落千丈,来日人丁不旺,只能走向没落的结局。
柳兰惠笑了:“我恨柳家,如果柳家的财富不能由我继承,就干脆毁掉!”
☆、冰火两重天
天气越发冷了,早晨落下的霜到了正午还没有融化,道路湿滑,裹着皮帽子的卖炭翁终于哼哧哼哧地给家里怕冷的活祖宗送来了炭,江立这下不用怕自己在睡梦中被玄商紧紧地缠绕而面临窒息的危险了。
江耀一年四季雷打不动地在梧桐树下喝茶。梧桐树的叶片已经落尽了,枝头光秃秃的,内里酝酿着来年的希望。
他看着玄商练了一阵子之后写出来的字,笑着点头:“进步很大嘛,看来努力总是有成效的。”
江立道:“大概也有眼睛正在恢复的原因吧。”
日夜朝夕相处,江立自然发现玄商的视力状况好了起来,虽然还看不太清,但已经比一片黑暗好得多了,再也不用担心他走路摔跤了。为此南威又跑了一趟镇上请陆良过来,陆良看着玄商啧啧称奇,特别想把他扛走切开研究研究,当然,这念头刚起来就被江立瞪了回去。
玄商本来要在房间里赖一天的,结果迷迷糊糊之中就被江立拉起来,衣服帮他穿好,脸也帮他洗好,甚至饭都喂到嘴里,等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经顶着冷风坐在外面了。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江立看玄商那小表情还是写着“不爽”两个大字,忍不住笑了笑:“你还生我气了你。再在房里待下去你也要变成炭了,一股焦了的味道。”
玄商扭过脸,眼神那叫个冷艳残酷,然而趁着江立跟江耀说话没注意这边,他耸了耸鼻子,小心翼翼闻了闻——没有味道呀,真会焦掉吗,焦掉了是不是就不喜欢我啦,那我还是委屈委屈吧……
“江伯伯,江大哥。”
江立和江耀同时转过头,原来是春菜提了一篮子冬菇串门来了。春菜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眉眼含笑,娇俏可爱,与从前在付贵的高压下那畏畏缩缩躲躲闪闪的模样大相径庭,看着精神了不少。
方英秀笑着从厨房走出来:“是春菜啊,你怎么又拿东西过来了。”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不嫌弃才好。”
“来来,到屋里来坐会儿,外头多冷啊。”方英秀边招呼春菜,边顺手推江耀进屋。
江立摸了摸玄商冰冷的手,说:“我们也进去吧。”
玄商却摇头拒绝了:“不要。”
江立一愣:“你不是一直不乐意出来吗?”
玄商抿了抿嘴,转头不去看江立。
江立不解:“阿彻?”他发现玄商一生气就喜欢不理人不说话,跟小孩儿似的,也不知道他总在气啥。
玄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她送过你荷包,她以前喜欢你。”
江立略微思考了一下,笑了:“我就说那个荷包怎么不见了呢,被你扔哪儿去了?”
“毁了。”玄商冷冷道,又问,“怎么?你很在乎吗?”
江立叹了口气,心想玄商是个大醋缸,可谁让自己就喜欢上了这大醋缸呢,还抱着当宝贝。他捧着玄商的脸揉了揉,认真道:“阿彻,被施与者可以拒绝对方的善意,但不可以践踏,你明白吗?”
玄商歪着头,努力思考拒绝与践踏的区别。
谅他也想不明白,江立无奈摇头,拽着他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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