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哭声和喊声一片,有慌不择路跑出门的,也有锁死了门缩在家里侥幸自欺的。
他指挥士兵把村长家的门砸开,自曝了身份,要村长把人都喊出来,没料想,村长吓得语不成声,没能派上半点用。
“砸门!”
都是年久失修的草木房子,随意一砸就破,好些房子被砸得摇摇欲坠,拖着哭喊挣扎的村人,没空解释安抚,直接按在马背上就往山上去,到了马背上仍不安分的直接打晕带走。
这一切只用了一刻钟,轰鸣声越来越大,仿佛近在耳边。
五十多户人家,除却个别用家具顶上门没能砸开的以及逃窜到不知何处的,其余都被驮上了马。
“走!快走!”
忽然,混浊的黄色泥水从一侧山坳里冲出来,裹挟着巨石断木瞬间淹没了低矮的村庄,片刻后又往下游奔涌而去。
同行的士兵都被这景象震慑得背后汗毛竖起,一时说不出话来。一些还试图挣扎的村民一时也安静了。
“走!”他大喝一声惊醒众人。
山洪不会马上止歇,这势头很有上涨的意思,停留不是好主意。
驻扎调度是必需的,安抚么……不是他的擅长,且也不需他折身相劝。
带上席淄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这会席淄看他的眼神……他微微仰头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自他自报姓名之后那小子晶亮的眼睛——那眼神极是崇拜钦佩,有意思。
退洪时来支援的官兵带来了食水医药和帐篷。后面村民的事就由县令来安置,他要与当地工事讨论是开塘还是筑坝。
琐碎安排诸事告一段落之后,他耽搁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此告辞,临走时又被拦住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回席淄,把人看得红了脸,“也罢,就捎你一程。”
得到一个准太医及太医的人情,不亏。
回程路上属下递来最新消息:剑灵山庄吴前传信给席淄,请他前去山庄继续为手下治病,又言席淄帮了很大的忙,愿守诺为席淄引荐。
似是寻常信件,然则,这传信人就不是一般人,引荐又是荐给谁的?
这吴前,不止在江湖中地位非同一般,据他所知,还与朝廷中有些道不明的关系。
本不愿刻意探寻,无意间却惊起波澜。
路上借宿,为他打扫完房间洗了衣服又做了药膳,席淄反手揉揉酸疼僵硬的腰杆,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他,立刻挺直了腰气宇轩昂地走过去,眼神烁烁明亮地看着他,似乎在期待什么。
他哂笑了一下,转头又走出去了。
身后席淄眼神一下黯淡,塌下肩膀犹如弃犬。
饭后他照例斜倚在榻上小憩。
席淄杵在他身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抬眼,嘲弄道:“你是又要说那套积食伤身的理论?那就大可不必了,你看我哪次被说动过?”
“一次说不动就说两次,两次说不动就说三次,脾胃虚弱还不好好将养,如今是没什么,以后……啊!”席淄正义正言辞,看他一副没在听的样子于是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却骤然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在了榻上,急忙双手撑在榻上才没压到他身上。
一时眼对眼,脸对脸。
他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你……莫非欲对我……”
“没没没、没有!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马上走!”席淄猛地弹起来脸红成猴屁股,着急忙慌往外跑。
他挑眉,撑着下巴,“莫非我是洪水猛兽?”嘴角却笑意明显。
第二天他与暗探在外商议,回来却撞见席淄低头揉着嘴角慢慢走着。
他招了今日保护席淄的侍卫问了怎么回事。
“被打了?”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把手中茶杯掷到侍卫脚边,“你是死的吗?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何用?”
侍卫不敢辩白是席淄让他不要动手,只得请罚。
“来人,拖出去。”他淡淡道。至于结果,该如何如何。
席淄这个蠢蛋听说后赶忙跑过来求情。
“无用之人,留之待何?”他撇去茶叶,浅啜一口。
席淄抿唇,“是我让他不要出手,一定要罚的话,就罚我吧。”
他眯了眼,猛地出手擒住席淄的下巴,“我管教府下的人,你凑什么热闹?”
席淄皱了皱眉,不敢直视他,嘴里仍倔强,“此事因我而起。”
他盯着席淄好一会才放开。这小子的皮肉还真是细嫩。“好罢。”
席淄欣喜地道:“谢谢!”
真可笑,这小子竟然还对他说谢谢。
三日后,席淄又找过来。
“先前那个侍卫呢?”
他垂眸拨弄香炉,“出任务去了。”
席淄松了一口气。
真是好糊弄。
“我……那个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一下忙……那个……要是为难的话不帮也没关系。”席淄吱吱唔唔地说出口接着又着急忙慌地补充道。
他笑了一声,居然有这种什么都还没说就绝了自己后话的人在,“说罢。”
“我……”席淄想了好一会才继续,“想查二十年前韩将军那件事。那件事有很大的蹊跷,韩将军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有人陷害!”
他听着心里兜转了一番,本想嘲弄装相要点好处,只是抬眼看到席淄仿佛有火焰在烧的双瞳,愣了一下才道:“好,我会派人去查。”
第44章 景熙番外(完)
他手下的人自然是极为麻利的,哪怕这件事隔了二十年,证据证人又近乎被消灭光了。
只是是个大|麻烦。
不说这件事的敏感性与牵扯的利益纠纷——至今还有对追查这件事的人灭口的在,可惜武力不济。
来了几波人,只抓住三个活口。他皱皱眉,收起手中剔透的玉瓶,拂去袖口沾到的一点毒粉,“押下去,把话都给我挖出来。”
片刻后,他胸口剧痛,口中涌出大量鲜血,踉跄了两步跌坐到座椅中,周围属下大惊失色,连忙传唤席淄过来。
他运功努力平复内息压抑气血,模糊中看到席淄仓皇过来的身影,心中泛起恶意:难道是他?于是在席淄即将摸上他脉的时候反手扣住席淄的脖颈,关节渐渐收紧。
席淄猝不及防被掐住脖子,连忙掰住脖子上钳子般的手,艰难地用气声出声:“……咯……我……是……帮……救……咯……”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此时溢满了晶亮的泪花,隐约看得到里面的诚挚与痛苦。
这么蠢笨,也合该不是。
他松了手,胸口更痛了。他烦躁地挥开了几上的茶具,破碎声让他心里更烦躁了一些。
手下噤若寒蝉。
“滚!都给我滚出去!!”他斥走手下,难受地抓住衣襟,把咳嗽不停的席淄抓到眼前,“怎么回事?”
席淄压抑住咳嗽为他把脉,片刻后,“咳……很厉害的毒……”
“废话!怎么治?!”他更暴躁了,一把将席淄提起。
“咳……咳咳……需要咳咳……准备……”
他一把扔开席淄,“去!”
席淄踉跄着跑出去。
气血突然反噬,功脉逆行,他又喷了一口血,强行抑住了之后脸色阴沉,细细思索一番后抬起袖口嗅了一下,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孟婆叶……母亲……”
这次席淄没能治好他。
他本就身负种种剧毒,全凭功体平衡伪装毒性,如今平衡被打破,种种毒性反扑,一时狼狈不堪,离走火入魔只有一步之遥。
席淄着急上火一夜之间嘴角起了好几个燎泡,奔波于各个药房为他收集药材,又是针灸又是药浴加之熏蒸逼毒。
无用的。席淄摸不出来,他是知道自己从小就毒血入骨,早已一体的,要祛干净他身体里的毒性,只有放光他的血,拆出他的骨头。但这些药性与毒性相抗时他是得了喘息之机的,他借机平复内力梳理混乱的内息,强抑了毒性,暂且压抑住毒性之后他拒绝了继续治疗。再怎么做也是无用,反倒还可能会再次打乱他身体里的平衡,不如就此打住。
席淄气极了,很是教训了他一顿——或者说在那叨叨了很久。
他实在被缠得烦了,也不知怎的就心头火起,直言他就是不想治,不想留下来就滚。
席淄气得发抖,最后竟真的一言不发就收拾东西走了。
他得知的时候席淄已经走了,想起席淄气得发红的眼睛,他竟然有点后悔,至少不该说得那么难听——他向来是不会讲得那么直白的。
又过了两天,下属送来席淄的信。他眉梢扬起。这小子怕不是后悔了又不好意思回来吧?若是诚恳些他就勉强破一次例原谅了罢。
信封里却只有一瓶七还丹和一句潦草至极的话:性命危急时可用,只望两清。
七还丹他是知道的,席家密制的绝顶好药,据说先皇弥留之前就是一直用这七还丹吊的命。
两清也好——不该是如此么?他心里却骤然涌出急剧的愤怒。两清?这么急着摆脱他么?不久前还一副将他视为天人的模样,如今才离开多久就要赶紧撇开关系,他真是小看这状似傻乎乎的小子了!这小子出身太医世家怕是早已看出他身怀阴毒功体,如今只怕是借故离开不愿再与他有一点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