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在厨房见十五公子拔剑的好几个厨娘婆子都积极地添加了彩蛋:十五公子那个气势!可了不得!他一过来我浑身就不得劲!不止!我手脚都木了!我递给了他东西,然后就发抖啊!回去歇了半天才缓过气来!这就是人说的剑气?杀气!哎呀!得感谢十五公子的不杀之恩哪!上天保佑,我昨天逃了一命!你还别说,十五公子这么厉害,日后可是要发达了吧?……
不久,大家就知道许四郎要带人出府去追许十五。人们的看法都倾向于:有这么个能干的子弟,别说四房,许家怎么能放弃?自然一定要追回来啦!
所以现在跟着许四郎的人中,许多人觉得虽然许四郎催命一样赶路,好像很严厉的样子——他经常是那个凶狠的表情,过去也不是没见过,似乎想抓住四房的嫡子狠揍一顿,可实际上该是许相爷不想浪费了这个罕见的人才,让许四郎尽快追回许十五,好委以重任!许四郎这么气愤可能有点小嫉妒:毕竟谁都知道许家急需武将,好容易有了个根正苗红的后代,正好可以马上送到边关上去,弄不好许十五会成一军统帅,风头日后可能会赶超许四郎吧?
(他们不知道,在前世,许远加入了与卫家死士的搏斗,显露了武功,又因亲手杀了卫家的幼儿,而让人觉得心狠手辣,的确得到许相爷的首肯,这之后就进了军中。只是许远为人过于压抑,无法服众,一直没有成为领军之人。)
此世,人们带着这些想法,听见许四郎急着让人上去确定车中的人是不是许十五,首先的反应是迟疑:十五公子是因为后母不慈,才干了件出格的事,也算情有可原。真抓到了他,人家是个主子,还是个能力非常的主子,相爷和他爹将他打一顿后,就该送他去军中重点培养了,那现在出力去捉拿十五公子的人,会得到未来的许将军的原谅吗?许老将军可是连皇帝都敢换了的人,十五公子年纪这么小就能剑挑府中众多武师,等他长成回来,有谁得罪过他,还不见一个砍一个?何况,四房的庶长子都说“不是”,自己为何上去辨认?这是个孕妇,又没有孩子同行,听着就不像。再说了,方才有人去查了蹄印,也说不是府里的。
有些实心眼的听了许四郎的话,想去看一眼,可才要踢马,见其他人都不动作,也不敢上前,稍微一想自然懂了:如果他同意了许平的话,会不会让许四郎觉得自己向着四房?不同意的话,说那孕妇是十五公子,是不是就得把人家孕妇弄出车来,当众扒了衣服?但是这些镖师看着不是好欺负的,也许是太阳要落山了,这些人的脸都有些阴沉狰狞。真敢用强,一场打斗就在所难免,但大家都快累成狗了,就是本方能赢,也一定会有伤亡……
家丁们相互看眼神,片刻就达成了某种攻守同盟:我可不去认——如果孕妇实际不是十五公子,跟这些人打起来,完全是白打,别说受伤的人得恨死自己,许四郎也不会轻饶了这个指认错误的人。万一孕妇是十五公子,那不更糟糕?!他的武功都比天高了,本方最好的结局也只是个惨胜,而且,就是这样抓住了他,日后十五公子出息了,大家也没个好……
不知道许府对十五公子的必杀之心,家丁们心中打着小算盘,没人想当出头椽子:有什么事让许家主人之间去决定吧,免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许四郎又问一句:“谁过来看看?”
人们纷纷摇头:“不记得十……那个公子的样子了。”“真的不熟……”
车中的曹郎中捂着脸哭:“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洪老大也清了下嗓子,问道:“这位官人,你们找的是何人?”
许四郎又看了车中“孕妇”的面孔,清秀萎靡……实在无法确定,他放下车帘,突然问洪老大:“你们为何此时离城?”
洪老大对车帘内侧脸:“公子说夫人怀的日子大了,这些日子身体不好,要赶快回故乡,最好日夜赶路,不然孩子要生在路上了。”
许四郎的确想把“孕妇”拉起来“验身”,可至少从表面看来,那是个女子,真要“探查”就是在侮辱一个妇人,这些人该与他拼命了。他对这些大汉们也有些顾忌,不想莽撞行事,正思考着怎么逼这一行人回城,他好找个妇人来看看……一匹马从城门中飞骑而来,有人大喊着:“四公子!我们找到了他们城中的落脚之处!”
许四郎抬头看,一个家丁骑马跑到跟前,急促地说:“发现了蹄印,在一家客店,老板说他们明天早上走……”
许四郎一挥手:“进城!”呼啦啦,一队人马迅速往城门跑去。他们一离开,洪老大也驱动了马车,又走了一段路,他选了条干燥的道路,转向西北。
等周围无人了,镖师们才玩笑起来:“曹郎中啊!我媳妇?那是真情实意吧?”
曹郎中说:“哼,你们就知道笑,要不是我用黄芪粉给他涂了脸,放下了两缕头发,印泥给他点了下唇,可就会露馅了。”
洪老大也微笑:“郎中的确机智。”
曹郎中说完了,却叹了口气,他将被子掀开,把蜷缩在布袋里的孩子放出来,然后去摸少年人的额头,发现高烧没有退。小石头虽然出了袋子,可还是侧躺在了秦惟的身前。曹郎中对赶车的洪老大说:“他发着烧,我们还是得找个地方停下,给他煎药扎针。”
洪老大没有回答——那些人已经追来了,现在他们得离这城越远越好,怎么能停下?
他们一直走到了深夜,寻了个林子休息,曹郎中煎了药,给秦惟喂下。天亮人们又再启程,秦惟一直没下马车,曹郎中大多时候守在他身边。马车行到下午,曹郎中看着秦惟烧得深陷的眼窝,再次对洪老大说:“不行啊,这么烧下去,他大概醒不过来了,最好到个地方住几天,我得去抓些药。”
洪老大眉头深锁。
许四郎风驰电掣般跑入了城中,直奔着家丁所说的客店而去。为免惊动许十五,他让人分开几队,远远地跟着,然后等他的信号,将客店包围起来。他只带着许平,跟着领路的家丁下了马。
家丁将他带到一处墙根下,那里站着一个许府的人,守着地上一处马蹄印。许四郎过去扫了一眼,的确是许府的蹄铁印记。入秋之后天气干爽,道路起尘,很难留下蹄印。这地方当时大概是湿的,不是有人小便过就是有人泼了水,所以马踏过才留下了印记。许四郎暗道好运,他进了客店大门,家丁领着他走入接待客人的偏房,另一个许府的人守在门内,向许四郎弯腰行礼。
店老板和两个伙计站在屋中,都是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许府的威名朝野皆知,惹了许府,死了白死。许四郎要了店中客人的登记簿,就开始询问那个带着孩子的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如何入住,是否与其他的人在一起。
这家店虽然大,但有少年和小儿的客人还是不多,许府的家丁一来,伙计就告诉他有这么群人了,只是现在不在店里,但他们付了一天的钱,还说要早上走,想来该是要回来过夜的。现在又见这个衣着华贵的人再次问这事,店家让伙计回话,两个伙计你一言我一语,赶快把这些人的穿着、年纪、模样等等说了。
许四郎听着,脸色越来越黑——这怎么讲的就是城外他遇到的那帮镖师呢?!
一个伙计说道:“那个少年人像是病了,被人背出去找郎中了,年纪大的人抱着孩子……”
许四郎咬牙切齿——病了?!难怪那个“孕妇”脸色黄!她的“大肚子”该就是藏着的孩子!可恨四房的庶长子竟然敢为其打掩护!他转身一脚踢去,将站在身后侧的许平踹得倒退三步,一下坐倒在了地上!许平捂着胸口张着嘴,半天喘不上气来。他昨天还觉得十五弟踹得狠,现在才知道十五弟只是气愤自己打伤了他,踢一脚泄愤,而许四郎是想要自己的命!许平原来还想表示一下自己是疏忽了,可此时决定咬牙不认!他终于捯饬过气儿,含泪道:“四哥……为何如此?!”
许四郎气得指着他大骂:“混账东西!你竟敢装作没认出他来!”
许平疑惑地皱眉:“四哥什么意思?什么叫装作?四哥认出来了吗?”
许四郎心说自己认不出来情有可原,他对四房的那十几个儿子平时看都不看一眼,每年只是在祭祖时远远见一面,那个嫡子还总低着头,谁知道他长什么样?!可是你作为四房的长子,即使是庶,也会与弟弟们经常见面,能认不出人脸吗?明显在撒谎!
许四郎一拧脚后跟走出屋门,真想一鼓作气再冲出城门去追那帮镖师,可城门关了,天已经黑了,他们就是叫开了城门出城,还得打着火把赶路。那些人也许不会在那条路上继续走,他们在夜里很难辨认踪迹,只能去找人打听,黑灯瞎火的,找谁去?而且,他不能依仗小城中的衙役,还得带着许府的人,可家丁们已经骑了一天的马,那时让人上去辨认,大家都推三推四的,可见没有了心劲儿,这么追去,人困马乏,敷衍了事,又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