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长赵姐还像以前那样夸张地上下打量他,啧啧道:“你这样子是去赶场作秀的吧?你肯定没走错地方?我们这里这是医院哪!”
秦惟扬眉:“这是医院吗?明明是发布会场啊!这位明星姐姐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另一个年轻的小李吃吃笑:“赵姐!秦大公子的嘴可真甜!”
这一天发生的一切长久地印在秦惟的脑中,他记得自己的每句话,此时微笑着看小李:“小妹妹,高中生可不要随便逃课,要什么告诉大哥哥,我给你去买。”
小李咯咯笑,赵姐叹气:“秦大公子这个样子,的确招人喜欢。”
不一样了!秦惟的心大跳,这里赵姐说的话与过去不同了。小李也笑着说:“秦医生今天看着特别精神。”
赵姐点头说:“就是啊,小秦哪,你没用化妆品吧?”
小李和秦惟都大笑,电梯来了,秦惟给两位女士按着钮,等她们进去了,才跟着进了电梯,这次他不抱怨自己单身是因为被耽误了,而是语气随意地对赵姐:“赵姐!您也太会表扬我了!哦,我怎么从没见过你老公?”前世,赵姐是洪老大的妻子,不知道他们此世是不是在一起?
赵姐撇嘴:“别说你没见过,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有时我怀疑我有没有老公!”
秦惟眨眼,小李笑着解释:“赵姐老公是军官哪!赵姐!是什么官衔来着?”
赵姐眼睛向上一看说:“我才不记得他是什么官呢!有什么用?还是大老粗一个!”
小李拧身撞了下赵姐:“谁说没用?穿上军装人老帅了!你不经常看手机里他的照片吗?”
赵姐不认:“你什么时候看到我那么干啦?!”
小李哎呦一声:“那每天吃饭的时候你捧着手机看什么呢?有时不还视频来着?”
与许多人打过交道的护士长赵姐竟然有些害臊,一扭脸说:“我那是看我闺女!都二十好几了,还没男朋友!我这着急……”
小李不高兴:“赵姐!您怎么立场又变啦?前儿还跟我说女的不结婚也没事呢,才说有老公跟没老公一样,怎么担心上女儿没男朋友了?”
赵姐尴尬地笑:“我这不是想赶快把她嫁出去,我就省心了?”
电梯停下,从正门所在的一层涌上了七八个人,一下把电梯挤得满满的,又如前世一样。小李不再说话,大家相互之间点头问好。
秦惟有种奇妙的感觉:两个平行的时空正在他的面前交织,像是两条河流汇在一起。命运和变化相叠,让他已知的未来变得似是而非。
赵姐前世是老宫女时没有太多生活阅历,难道是为了弥补这一缺憾,她此世才成了护士长?
赵姐的老公如果是军人,倒是有可能是洪老大……
一出电梯门,眼前的景象还如前世般,早上交班,一片人来人往,兵荒马乱。秦惟穿梭在各种招呼中,一个人叫住他:“师兄!有人让我给你带个信儿,今天十一点有个活佛来见你,给你加持!”
周围的人听见了,好几个人说话:“哇!秦医生,您福分够大呀!”“加持是什么?”……
小木!当年在十七皇子府中掩护他出京,又陪着他前往西北……
秦惟回头,对小木笑着说:“小木,真多谢你!你能帮我去迎一下吗?万一我手术没完,你替我接待接待……”
小木觉得秦师兄的笑容很感人!根本无法拒绝!说道:“没说的!活佛长什么样?”
又不同了!秦惟尽量不露出惊讶,一拍他肩膀:“这位活佛八十六了,穿一身喇嘛的红衣服,一定有一大帮人陪着,肯定好认。我在林芝给他做膝盖手术,医院外面藏民喇嘛围了快上千了,一直在唱经……”
正好走过来的赵姐如前世般问:“膝盖?是长年打坐弄的吗?”
秦惟说:“有可能,加上风湿,双膝置换……”
赵姐点头:“看来真是个修行人,我得去围观一下,沾沾气儿。听人说高僧大德都是有气场的,你在周围走走都能消业障。”
小木对赵姐摇头:“这种封建迷信的话怎能在医院里讲?”可是他马上扭头干笑着对秦惟说:“我一定替师兄接客!如果有病患投诉我的号走的慢……”
赵姐说:“那就算你午饭的时间呗,我跟他们说一声……”
小木哭:“赵姐,您不能这么对我啊……”
秦惟想起小森,忍住眼中的热意,对赵姐说:“赵姐帮拿了个号,小木你接了,我在旁边看看。”
小木马上对秦惟说:“多谢师兄现场指点!”
赵姐一笑走了。
前世,秦惟马上就去准备手术,可是今天,他先去了许教授的办公室。在办公室门前,秦惟轻轻敲门,里面许教授说:“进来!”
秦惟推开门,许教授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纸张,还有一个台机一个笔记本。
洪三叔,兄长石路,我临死前见了一面的哑巴僧人……
秦惟眨眼,对许教授说:“许教授,我只想来说一声,我真心感谢您!嗯,我……我……真的对您充满感激……”
许教授失笑:“我还以为你来问个疑难问题!敢情是来说好话的?”
秦惟也笑了:“那怎么了?您要知道我的心呀!我去忙了!”关上了门。
好吧,就是以防万一。前世,他没来得及对亲人诉说爱意,没对他的恩师道谢,这次,他得都准备好。他现在相信报纸上说的,在一次恐怖袭击的现场,人们惊慌地拥抱,匆忙地说“我爱你”。生命的终点,所有的物质和成就都无足轻重,只有爱意如山。
手术结束,正好十点半,就如前世。秦惟本来有点担心自己这么多年荒疏了技术,可他毫无阻碍地融入了原身秦惟,因为有过往的记忆,反而多了分镇定沉稳,比前世更游刃有余。
秦惟换了衣服,往医院主诊楼走。他不想回避,他要迎接与那个人的相见!
他还没出走廊,就听见前面一片吵闹。有人大喊着:“我们要去骨科!去骨科!”“别拦着!他们治死了人!”……
医闹!真的来了!秦惟大步走过去,才出走廊,一群十来个人被五六个保安拉扯着,拥到了他的面前。这些人衣着混乱,大喊大叫,秦惟瞪大眼睛扫视……
没有他!
可是有另外一个熟人——温三春!
秦惟愣了:那个又黑又瘦,目光不善的人,正是前世自己用计引其落井的温三春娄差役!
秦惟的余光里见到天井里的人群中有一片红色,他看过去,果然见四个穿着红色僧袍的人簇拥着一个矮个子的老人刚走入了大门,老人抬头,向上看来——小森!老年的小森!……
秦惟喜悦悲伤和失望一齐涌上心头:温三春是来杀自己的!老僧人还是会来帮助自己灵魂解脱仇恨的羁绊吧?可自己还没见到那个人!自己不想死!
秦惟抬手向下挥了一下。
“就是他!”秦惟放下手,扭头看,不出意外地看到那个干枯黝黑的矮个子指着自己大喊:“就是他!治坏了二婶子!”
秦惟像是看着命运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卷画册,只是他手中有笔,他想随自己的心意来添减人物事件。
秦惟关切地问:“请问病患现在哪里?情况如何?”
矮个子冲上来推搡秦惟,喊着:“都是废话!快让你们治死了!”把秦惟逼到了玻璃围墙前。
秦惟身体紧绷,他前世练过剑术轻功,现在可以抽身跑开,也可以出手将这个人推倒。只是,与这个人的仇怨躲是躲不开的,该与他讲讲道理。
秦惟郑重地说道:“你这么闹对病患能有什么帮助吗?现在应该与医生好好商谈治疗步骤……”
矮个子唾道:“谈什么谈?!你们把钱先退回来……”
电梯柔和的铃声一响,旁边电梯门开了,两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秦惟侧脸看过去,眼睛一下瞪大了:前面的人高挑个头,二十多岁,穿着件黑色皮制夹克,里面白色衬衫,宽肩膀,浓眉秀挺,眼带锐气,高鼻梁,唇方面冷,简直像是刚从时装杂志封面上走下来的冰山男模……
他隐约带着方临洲的傲慢,周良的坚韧,杜青的冲动,夏玄弘的不屈,可是没有小石头的幼稚,也没有邵子茗的简单纯洁……
在秦惟失神间,他面前的矮个子突然伸手猛推秦惟:“还钱!”
秦惟一晃,向围栏外倒去,他双手往空中猛抓——我可不能掉下去!我见到他了!
虽然在惊慌中,秦惟还是注意到自己没有恨:就是万一我死了,我也不会专注黑暗和仇怨!我记住的,只有我的爱!我要再次穿过生死,回来与我爱的、爱我的人们相见!
电梯出来的人大喊一声:“小心!”两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抓了秦惟的胳膊,把他从玻璃围墙边拉开,然后猛地抬腿狠狠一蹬,将矮个子踹倒在地!
秦惟的心快跳出喉咙了,看着身边的人,颤抖着声音说道:“谢……谢……你!”
谢谢你!再入尘寰,你不是医闹,而是来救了我!
青年放开手,冷淡的脸上带了丝不赞同——属于“你真笨”之类的表情,连个“不用谢”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