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子我会如何?”
封三娘轻轻摇头,“你会毫无知觉。”
“我就当在睡觉,”十一轻松笑道,“等他们兄妹见上一面,你们就将她带出我的身体,让我苏醒不就好了么?”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封三娘神色凝重,“你和她长的相似,故而魂魄契合度也较高,但你沉睡着,她苏醒着,若是她心存邪念,便有可能......”三娘一顿,似是不忍心又像是不舍,她对上十一的眼睛,“便有可能永远占据你的身体,让你永远醒不过来。”
十一脸色一变,木讷地看着面前的芍药花,花瓣边缘因为干涸而微卷,但中间的花蕊却依旧娇艳,根茎细长,在风中摇摆,明明柔若无骨,却又坚韧不屈。
十一沉吟半晌,拖着腮帮侧首微笑道:“你方才阻止紫湛说的话便是因为此事吧,范云纾身上是不是有你所需要的东西?她是不是以此为条件来换取借用我的身体?而那个条件是你所急切需要的?”
封三娘眸色深沉,最后略略颔首。
她总是低估十一的聪慧,没想到她已经将事情看得如此清楚明了。
十一悄悄伸出手,壮着胆子若不经心地覆上三娘的手背,一翻手与她十指相扣,在封三娘略微惊诧的目光下,十一又用另外一只手采摘了身边的芍药花,递给封三娘道:“封姐姐,送给你。”
封三娘先是瞧着那朵花,再是瞧着那个人,她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一抹光辉。
芍药花......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凡间男女在七月时会互赠芍药,以诉衷情。如今十一举止意味,三娘心如明镜。
十一举着花,微笑着,尴尬着,嘴角的浅笑因三娘迟迟不接花而渐渐隐去,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好似这花一般虽然坚韧,但毕竟已经过了花期,终究会是凋零。她迟疑地想要缩回手,但却又不甘心,她不想为难自己,更不想为难三娘,举棋不定。
但此刻三娘却忽而握住了她的手腕。
十一瞬间愣神,回头望她。
二人视线撞击,眼波流转,光华琉璃,都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十一望着她深邃的眼眸,方才的尴尬一扫而去,余下的只有柔情几许。封三娘在她的注视下,面虽还僵着,但唇边隐隐弯起一道弧度,虽然浅浅,但对于十一而言已然是西边日出,伴随着东边的微雨,在这夏季的芍药山坡上,洒下最灿烂的,灿烂无比的霓虹。
“这朵芍药花很漂亮,我帮你戴上。”十一边嗫嚅着一边举着花儿在她额前比对,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最后沮丧道:“人家都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你却将花儿都比下去了,我无从下手,是这花不如人。”
封三娘却拉过她的手将那花握在手心,以妖力护之,使其不败。视线飘向远方,她心中有结,不知是对是错。
十一手里拈着一片花瓣仰面躺倒在封三娘膝上,从下往上望着封三娘,封三娘低头瞧她,眼神似躲非躲,一圈又一圈异样的情绪在二人之间渐渐蔓延开来,犹如水波荡到了岸边,又慢慢徜徉回来。
十一笑着合上眼睛。
芍药为盟,封姐姐,你已无处可逃。
☆、卿心吾心
两个人回来的时候,紫湛正在煮茶。
袅袅一股青烟蜿蜒延伸到空中,直到末端颜色散尽,隐没入一片青蓝。
紫湛的神情在这种晦明的天色中忽明忽暗,不甚明了,她倒茶的动作却一派流畅,娴熟自然。鬓角发丝垂落,她顺手撩起,夹在耳后,一举一动之间媚态毕现。似才见到二人归来,她抬头妩尔笑道:“回来了,喝盏茶。”
十一见石桌上只有两盏茶,紫湛一盏,封三娘一盏,是没有自己的份了。于是便对着三娘道:“我去屋内看看。”
封三娘知道她是想给自己和紫湛一个空间,便也没有阻止,望着那人身影隐在屋内,三娘走到紫湛身边问:“紫湛,你想做什么?”
紫湛观她神色,眉目欣然,又想起方才二人进来时候的情景,一股怨气油然而生,闷着声道,“范云纾的事情你很清楚,要么答应让她附体,要么就让我眼见着你成魔。你不取玲珑心我不管,但若连这一点迂回之法都不肯用,那便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不将青丘国放在眼里,更不将你母亲的死放在心上。”
封三娘眼中一痛,手欲攒紧,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遂又放松。
“我绝不会忘记我是怎么被赶出来的,也不会忘记母亲是怎么死的。但若要十一去冒险,我做不到。”
紫湛盯着她的手,神色一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在她的身边捏住了她的手腕,以一股蛮力拽住将她的手举在二人之间,咄咄逼人问:“你手里是什么?”
封三娘回头望着紫湛,而她的手已经被掐的青紫。
面前之人她原本很熟悉,也很尊敬。
桂花树下与她相遇,是这个人在颓废的边缘救回了自己;是这个人教会了自己忍辱负重,在众多的兄弟姐妹中迂回应对;是这个人教会了自己大巧若拙,掩藏自己的情绪;也是这个人一派云淡风轻地在万民唾骂中抱着满身污秽的自己走出来......
在紫湛面前似乎从来没有难事,她总是那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无限媚态的慵懒模样。
但此刻,却从她眼内看出了熊熊怒火,那是一种出离的愤怒。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师徒之间出现了隔阂?
是从十一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还是从中了同心术开始?
紫湛......我从来不懂你的心思。
封三娘缓缓展开手,护在手心的是一朵刚采的芍药花。
紫红色的花瓣,娇艳美丽,但这份美丽刺激了紫湛的神经。直到握得骨节发疼,她才面带歉然地松开了封三娘的手腕,而后嘴唇颤了颤,转身坐回了石凳上。她伸手握着杯盏的时候,手轻微地抖着,最后猛然朝着石桌上一扣,整张石桌像是冰天雪地的寒冰突然遇了烈日一般瞬间碎裂,只有她手中的杯盏还是完好。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最后,从紫湛的嘴中幽幽地、黯然地飘出一句话,像是从空谷死潭中逃出的一沉黯哑。见封三娘没有回答,她又翘首睨着她加重了语气道,“你对范十一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
封三娘沉默一阵,静静地走近了她,拿起她手中余下的那盏茶仰头一饮而尽。
以茶代酒,不是酒,但更想醉。
直到此时此刻,封三娘才隐隐约约懂得紫湛对自己的感情。
紫湛忽而歪过身子,抱住了封三娘腰身,依赖地靠在她的怀中。
从来都是紫湛照顾三娘,但此刻的紫湛分外柔弱,她伪装的坚强躯壳消失殆尽,暂时褪去。三娘由她抱着,眼睛平静如许。她绝不可展露情绪,这是紫湛教她的,却偏用在了紫湛自己的身上。
“三娘,我后悔了,我好想回到从前,你还是一只不能化为人形的小白狐,总窝在我的怀里。世间纷纷扰扰,自有我替你统统挡去......”
“三娘,是我错了,我本以为这点时间不算什么,我总能再找到你,哪知道这一次我一走,人虽找到了,但你却把你的心丢了。”
紫湛抹了眼角苦笑,松开了封三娘,指尖若有似无地滑过她垂在身侧的手背,再望向屋子道:“但这次你必须听我的,我不能让你日后后悔,既然你不肯取玲珑心,我就将范云纾的魂放入她的身体,替你取得镇魂针,将你的魔性永远镇压。”
封三娘刚想张口,却发觉自己瞬时动弹不得,瞪大眼睛又惊又恼地望着紫湛,紫湛却了然一笑道:“你喝的茶水里面放了竹妖的定身粉,我又在你手上加点了定身法,没一个时辰你休想冲开。”她刚说罢,便悠悠然朝着门里去。
三娘无奈地闭上眼睛,凝神感受着体内的真气,慢慢地将那团乱窜的气流凝聚。
若是用自己的法力是无法及时冲开,但若动用其余的力量......
或许还有一搏之力。
十一在屋内走走看看,盯着面前的一个花瓶发呆,花瓶内插着一杆枯枝,枯枝上还有一块败谢的枯黄的叶子,是银杏叶子。十一仔细打量,附近的银杏树不多,她仅在酒楼内见过一株,那时候小竹妖还蹲在树下玩泥巴。
小竹妖?
十一回忆起那胖嘟嘟又矮墩墩的小竹妖,还有他那双眨巴眨巴的圆滚滚的眼睛,不禁牵起了嘴角。
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他过的可还好?
一阵阴风袭过,十一后知后觉,摸着脑袋方想起屋内除了自己还有一只鬼魂。
她开口道:“云纾,我知道你在这里,你虽看得见我但我看不见你。”
没有人回应她,十一想了一个法子,点上残烛,室内又亮堂了一些,然后十一对着空气道:“我们以烛火为信,我有些话需要问你,你若是同意了就吹吹蜡烛,但不可吹灭;你若是不同意就熄灭蜡烛,我们以此法交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