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实地勘测结束,根据专家的汇报和意见整合,徐泗决定隔天跟着一起去查看查看,专家们对徐副馆长这种时不时要求同行的要求已经见怪不怪,大家都知道这个年轻人特别爱折腾自己,也就一口答应了,只是苦了周末约了相亲的卢青也要被拖着一起下乡。
徐泗像是什么都规划完毕之后才想起来这档子事,出于对下属的人道主义爱护,他礼貌性地说了一句,“青青啊,你不是要相亲吗?要不周末就别去了吧?回头伯母又要说我耽误……”
没想到的是,卢青这个平日里的工作狂这次居然一口回绝,“好啊副馆长,那我明天就不去了,唉呀,你也知道,家里催得紧。”
“诶?卢青青,你怎么能这么三言两语就放弃组织了呢?你的奉献精神呢?党在看着你,人类文化遗产和精神瑰宝在看着你——”
卢青本人已经一溜烟跑远。
徐泗望着她毅然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摇头叹息,看来工作狂的阵线又少了一位盟友。
“叮铃”,手机传来一条短讯。
卢青:“头儿,外面下暴雨。记得打伞!”
徐泗脚步一转,去办公室拿了他的大黑伞,等出了大门,才发现像这种风力十足的暴雨,打不打伞基本一个样儿,顶多呵护个发型。
等他好不容易挨到了馆里给他配的那辆过时大众车跟前,一进去,发现全身已经湿透,打开冷气,连打三个喷嚏。
他发动车子,驶出地上停车场,这才有空回想起午休时间做的那个梦。
算起来,距离他大学毕业整整过去了十年,其中因为坠楼伤到脑袋昏迷了一年半的时间,住了两年的院,醒来之后,他就经常做这个冗长的梦,长到牵扯了几生几世,脑袋里还住进了一个系统。
十年来,除了度数日渐加深的近视,他收获最多的就是这个梦。
他曾经看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试图从各个角度深度剖析他的梦境反应出现实中的他所面临的压力和困惑,剖析来剖析去,那位医生最后说了一句让他印象深刻的话,他说,“徐先生,你相信命运吗?”
妈的,什么狗屁庸医!徐泗又打了个喷嚏。
手机铃声响起,他顺手按下免提,徐女士抱怨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到哪儿了?是不是刚出发?怎么又加班?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从你那儿过来又堵,你就不能提前一点儿?这个工作累死人不说还不挣钱,咱不干了!”
“哎呦老母亲,我不干了你养我吗?”徐泗打趣。
对方沉默了一阵,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你赶紧给我嫁人!找个有钱的相夫教子去!”
自从跟徐女士出了柜,这位妈妈从强烈抵触到慢慢接受顺其自然,花了太久的时间,现在已经到了能随时随地开玩笑的地步。
徐泗推了推眼镜,笑出了声,打了一把方向盘,“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咱们徐女士……”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厉刺耳的响声,眼前突然掠过一道白色人影,徐泗猛地踩了一脚急刹。
“怎么了儿子?”手机里传来徐女士惊慌失措的询问。
“没事,妈,差点闯了红灯,我先不说了,在开车呢。”说完挂断了电话,拉下手刹,打算下车查看究竟,他刚刚似乎感觉到了碰擦声,因为暴雨天能见度不高,他行驶的速度非常低,按理说不会撞到猫猫狗狗。
然而还没等他拉开车门,有人却先他一步拉开副驾驶车门,猫腰钻了进来,带进一车的雨水。
徐泗悚然一惊,怎么的?大雨天的遇上抢劫的了?
眼看着那人把手伸进夹克口袋掏什么东西,徐泗连忙举起双手,“兄弟,不要掏家伙,有话好商量,我把身上所有财物都给你。”
闻言,那人抬起脸,徐泗立刻低下头不去看他,怕被歹徒杀人灭口。
“额……你误会了,我只是把钱包拿出来,想让你方便的话送我一程。”
车内一阵沉默的尴尬,徐泗把高举的双手放下,悻悻地擦了擦鼻子,这才敢转头去看他。
“你这人,拦车的方式有点特别啊……”
那人把湿透的刘海往后一撩,水珠撒到车顶,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深邃的五官,他冲徐泗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一带根本拦不到的士,过往的车辆中就你开得最慢。”
徐泗目光闪了闪,别开眼睛,发动车子,“钱就算了,你要去哪里?”
“华天酒店。”那人听见徐泗答应捎他一路,声音里染上喜色,“你跟我顺路吗?”
徐泗想说一点都不顺路,但话到嘴边在牙关转了转,又被他吞了下去,“算是顺路吧。”
反正地球是圆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怎么着都能绕回去,怎么着都能顺路,没毛病。
那人也不计较他的话里的“算是”是什么意思,低头开始玩手机。
徐泗用眼角的余光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心想,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巧的事吗?这人拦个车都能拦到我?十年的时间真长,徐泗不清楚自己身上有多少变化,但这人似乎变了很多,帅气依旧帅气,却不似以往那样锋芒毕露,棱角分明的钻石终究会在时间的洗礼下变成圆润内秀的珍珠,只是……做事还是一如既往的莽撞。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玩手机的人抬起头,忽然出声。
“我长着一张大众脸。”徐泗弯起嘴角。
“这么帅的大众脸可不多见。”
“哈哈哈哈,谢谢夸奖。”
那人继续低头摆弄手机,过了半晌,他把亮闪闪的手机屏幕凑到徐泗跟前,红灯前徐泗踩下刹车,扭头看过去。
屏幕上,是徐泗跟他的合影,当时的徐泗年轻有朝气,笑得有点拘谨别扭,当时的萧景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肩膀,笑得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那是在大学毕业典礼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虽然对于徐泗来说,他对隔壁系的这个男生简直了如指掌,但萧景对他却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徐泗的名字。那天,徐泗鼓起勇气上前,支支吾吾地想要跟校草合影,校草爽快地答应了,由于后面还有一排小女生叽叽喳喳焦急地排着队,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徐泗笑得很仓促。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徐泗挑了挑一边的眉,表情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好久不见,萧景。”
“好久不见,徐泗。”
徐泗一边的眉挑得更高了,“你居然还知道我的名字?”
“你很出名。”萧景笑了,“至于是因为什么出名……”
徐泗脸上有些挂不住,“大概是风流成性,渣男。”
萧景歪着头想了想,“可是我没觉得你风流……我一般看人很准。”
“那你还真是看走眼了。”徐泗无奈地笑了笑,余光瞥到右边人的小臂,心里猛地一跳,“你……出血了。”
“嗯,刚刚拦你的车蹭到的。”萧景不在意地甩甩胳膊。
“你等等。”徐泗开了双闪,在路边停下车,冒着雨打开后备箱,又冒着雨回来,雨水糊满了他的眼镜,他摘下来在衬衫上胡乱擦了擦,“我这儿常年备着急救箱。我找找红药水。”
一阵乒乒乓乓的翻找声之后,他如获至宝,“找到了!我就说我记得买了的,不知道有没有过期,我先看看保质期,啊,对了,给,这里有生理盐水,你先自己清洗一下。”
然而对方压根没有响应他的要求伸手接过生理盐水,徐泗疑惑抬头,萧景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桃花眼里含着笑意,把徐泗看得微微发怔,心跳加速。
萧景接过透明小瓶子,指尖若无其事地刮擦到徐泗的掌心,他打开瓶盖,若无其事地问道:“你还喜欢男人吗,徐泗?”
第130章 交响曲
徐泗颤了颤睫毛, 不动声色地拉过他的手臂, 用棉签沾了生理盐水, 替他擦拭伤口上的血渍和污水,动作不轻不重, 不疼不痒, 一如他说出的话,“都这把年纪了,谁还会谈喜欢?”
“这可不像当初跟男友相约跳楼的你啊。”萧景眼中闪过失落, 嘴上依旧揶揄道, 手臂上顿时一阵刺痛, 徐泗加重力道按了两下,萧景皱皱眉,没有任何不悦, 话锋一转,“那之后, 我去找过你。”
徐泗有点诧异地抬头, 其实不怪萧景误会,当初那次乌龙事件闹得挺大, 还登了报纸头条,那些嗅着鼻子寻找大新闻的记者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他和那个龟孙子安上了一顶大帽,说什么不堪社会和舆论的重负, 这对忠贞不渝的大学恋人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向世界宣告同性之间存在真爱,他们饱受歧视别无他法,只能用生命发出抗议, 并由此,推动了社会话题,大声谴责恐同者并呼吁同性恋平权法案的落实,最终竟然引发了不小规模的高潮。
徐泗那个时候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是非曲直全凭那个龟孙空口白牙胡扯,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事情早就石沉大海,大众早就习惯性地选择遗忘,他再想辩驳也无济于事,只好顺其自然,如今再被提起,除了膈应,也再没别的情绪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