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一再的表露忠心,方容能感受到的只有古怪。两人毕竟只共处了一两个月,一两个月可以做什么?说了解都很困难,如果没什么特殊的事发生,又怎么会满心满意的‘誓死效忠’?
难道是因为之前楚文方被抓后,他选择救人而不是趁机离开?
人性难猜,这件事讲来也有些牵强。若说报恩倒情有可原。
见他沉默良久,楚文方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第三道声音打断。
“王爷?”
方容回过神来,顺着声音望过去。
下一刻,他满面震惊地看着对方,一时失声。
出声的人再开口:“果真是王爷……”
方容疾步上前,抓着栏杆的手隐隐冒出青筋来:“齐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第41章
楚文方看着被方容称作齐将军的人。
他入天牢有些时日了。长着满脸胡茬,头发并不很杂乱, 只是不再齐整。神色郁郁寡欢, 可能是见到了方容所以强打起精神, 行动不便也要挣扎着站起身,却没有往前走,楚文方目光一转才发现他戴着重铐脚镣,被锁在墙角,最多只能走到如今站着的位置, 脖子还挂了枷锁, 手腕已经磨破了皮,血迹已干。
这是重刑犯的待遇, 相信不日便会发配流放。
所以方容才会这样惊讶。
他又看向方容。
方容满脸的震惊已经化成了怒火, 他很少这样情绪外露。
可面前这个挂着枷锁的人是谁?
跟着他一起在北疆铁血征战的齐世良齐将军!当日随他一起回京的将军之一,他年岁已经不小,立下了不少大小功劳,是方容命他回京的,也算荣归。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方容怎么能不发怒。
他沉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齐世良苦笑:“莫说王爷, 连末将自己, 至今都未曾清明。”
“你已经辞了官, 陛下有什么缘由能把你发配。”方容说:“你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犯事。”
齐世良勉强将额前花白的头发拨到一旁,闻言说:“末将是什么样的人,王爷再清楚不过了。若我有胆犯事, 也不至于在王爷去北疆之前还是事务官一职。此番牢狱之灾,实在天降横祸啊。”
方容几乎立刻想到了方冀曾提过的‘假借二哥之名行谋逆之事’,难道这件事和齐世良扯上了关系。但齐世良的话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他在军中都遵纪守法,回了京城反而犯下谋逆重罪?方容不信。
况且这么大的事。
为什么他却连半个字的消息都没有听到过。
“当日末将——”齐世良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改口说:“当日草民正在家中与孙儿逗乐,岂料御林军强闯进来。是安公公宣读了圣旨,未曾停下半刻,便将草民缉拿,过了几日,便判了流放。”
方容知道他生性有些怯懦,可还是有点心思的,不可能放任自己被冤入狱。到现在他还不肯自称罪臣、亦或是罪民,心中想法可见一斑:“那你为何不伸冤,让大理寺重新审理你的案子?”
齐世良又笑,他说:“王爷,陛下不愿见我。大理寺难道会忤逆圣意吗?”
方容明白了他的意思。
齐世良说:“草民有幸,出京之前还能遇见王爷。此番请王爷留步,只为求王爷念在旧情,将我家中人等送出京城。草民此去怕再难生还,只剩下这一个念想,还望王爷成全。”他眼眶兀地红了一圈,他已过半百数年,此刻竟流下泪来:“得王爷护佑,留我齐世良一个后吧!”
方容的手再一收紧,他往前探了探,脸几乎贴着栏杆:“你曾在北疆与我并肩作战,我决不允许你就这么凭白受冤!你是天下的功臣,晚年也不会以罪臣收场!”他说完握拳狠狠打在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齐世良正想劝他,方容却已经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还如往年一般令众将领信赖。可京城不如战场,这里的战争没有硝烟,却比战场更可怕,他是个真正的将军——
“王爷!”齐世良大喊:“回北疆吧!京城容不下你!”
方容住脚,他的拳头一收再收,用力到颤抖。
良久,他再迈开步,表情终于沉静下来。
他对楚文方说:“让崔先生立刻来见我。我在当铺。”出了天牢他才发现天色已晚,宵禁已经开始了,但他必须马上了解齐世良事情的起末,也没有收回这个命令。
京城也有一家荣欣当铺,比新平的那一家自然更加繁华。这个据点崔先生是知道的,楚文方得令后飞身而起,起跃几个上下便远去了。
方容打算先去桃李茶馆。
桃李茶馆是情报楼在京城的第一家据点。
方容对崔先生一向有所保留,这家茶馆就在保留范围以内。
巡夜的守卫很快就发现了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方容,他们铿锵拔出剑来,喝问:“一更已过,何人敢在街上行走。”
方容走近几步,还发现一个熟人。是回京时遇到的那位直肠子,名字叫什么却忘记了。
对方队伍里却不止这一个熟人记得方容的长相,俱单膝跪下:“属下等冒犯,王爷恕罪!”不认识方容的闻言也都跪了下去。
宵禁一向对民不对官,这也是京城无可奈何的地方,方容说:“本王有事要办,你们行公事去吧。”
一个守卫抬起头来:“属下崔华清,听闻昨日王爷遇刺,倍感惊恐。如今未见王爷身边侍卫,自请护王爷周全。”
这个崔华清是个会来事儿的。方容看他一眼。但是他要办的事不能被外人知道,只好拒绝了他的提议:“你们正在巡夜,莫要因私废公。”
崔华清一脸很想因私废公,不过方容拒绝的干脆,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方容对他们点点头就离开了,很快就到了地方。
桃李茶馆已经打烊了,方容在门前扯了扯挂在灯笼上的红绳。这红绳是以前备下的,最里头系了个铃铛,就是为了能及时通知到茶馆里的人。
没多久,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说:“已宵禁了,客官改日再来吧。”
方容对:“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门大开了,里面的人这才看清方容的面貌,大惊:“主子!”话落他忙垂首,放轻声音道:“这么晚,主子来茶馆有何要紧之事?”
方容说:“当家的谁在?”
“楼二方才回来。”他说到这才记起两人还站在门口:“主子进来说话吧,这里到底不大安全。”
方容跟他进去:“楼二人呢?”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楼上飞身下来。他手里拿着一盏油灯,火光闪了闪,又倏地拔高。
方容对他说:“你来京城,是有什么消息吗?”
情报楼有一位楼主,其余五位护法并称一二三四五,是方容赐了楼姓,功夫最高的楼一,以此类推。他们是李叔调教出来的人,忠心不二。除了有行动和任务,平日里和正常人无异,娶妻生子做工赚钱,其中楼三还是一方商贾,据说颇有贤名。不过他们的银子都是自己赚的,所以方容也曾提议过干脆让楼□□出暗杀,到明面来给他赚钱算了,不过被本人婉拒了。
至于楼二。
方容对他不是很熟,只听李叔提过是个很好的杀手。
有心打量一下这位杀手,可天色太黑,一盏油灯也只是杯水车薪,能看清一个轮廓,却连眼睛鼻子各在哪里都看不清楚。方容只好放弃了。他对这里熟得很,密室的地道都是他看过了图纸才挖过,所以一进来就带他们一起进了后院。
后院有血腥味。
方容去过北疆后,鼻子就格外灵敏。他皱眉看向楼二:“你杀人了?”
楼二黑亮的眸光在月光下愈发显眼起来,他回道:“此人身带主子信物。”
“信物?”方容反问他一句:“他是什么人?”
一边走,他一边回想自己曾给过什么人信物。
范围很小,他很快想到了。
楼二这时也开口说:“他自称李廉,道自己是李江河之子。”
方容一顿:“你把他杀了?”
楼二说:“未曾伤他性命。”
方容大约明白了李廉现在肯定受了重伤。他叹了口气。
楼二说:“属下冒犯主子相识之人,请主子责罚。”
方容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只吩咐道:“找个会医的过来,给他上点药吧。”
话说到这,他们已经踏进了后院的房中。
内室点了不少蜡烛,终于亮堂了不少。走进去后,方容才发现地上也有零星血迹,越往里,血迹像兜不住般的洒在地上,触目惊心。
他再回头看。
给他开门的人已经去找人了,而楼二手中果然持一把利器,恐怕刚刚动作那么快,是为了斩草除根。
可李廉一个江湖人,又是医圣李江河的儿子,又怎么可能会惹到情报楼的人。难道他惹的另有人在,所以花钱雇了楼二去暗杀他?
这个倒很有可能。
内室还坐着一个人。是路远行。方容从没见过他还有这样肃杀的一面。
见到方容他先是一愣,然后忙站起身来:“主子?你怎么忽然过来了?”意料之外见到方容,他应该很高兴,脸上也变得满是笑意。
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李廉则显得有点太可怜了。他昏睡着,身上穿着的锦袍被鲜血打湿,不知道是谁还有些良心给他的伤口撒了点药,止住了血,可看起来还是怎一个凄惨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