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谢陈总管了。”
“殿下慢走。
夏成蹊负手而立,踱步走出浣洗池。
回到自己破败的宫殿中,守着一方湿漉漉的木炭,叹了口气。
这种大雪天气,没有暖身的木炭,晚上恐怕得冻死人。
眼见院中有一歪脖子树,上面枝丫覆盖一层薄薄的冬雪,夏成蹊稍想片刻,朝外走去,顺着那歪脖子树攀爬了上去,将一根根细小的枝丫拧折了,扔到了地上。
没过多久,便折了一地的枝丫。
夏成蹊站在树上往下看,该是够了。
抱着一堆的树枝回了内殿,引了火,用一小火盆烧着,这才稍微暖和了些。
那王嬷嬷也不知是得了那次的教训还是怎的,一连好几日不曾来刁难过,夏成蹊自己也乐的清闲,每日除了一个送饭的小太监,更是一个闲人都不曾见过。
过了几日,夏成蹊尚在殿内烧火取暖,正哀愁着院中那棵歪脖子树如今已成了光脖子树了,往后这日子该怎么过,难不成还得去殿外找枯枝落叶不成?
犹豫之下,夏成蹊毅然决定去捡些树枝渡寒。
宫道四曲八折,夏成蹊好容易捡了些树枝,却迷了方向。
眼见前方几名宫人前来,似乎来势汹汹。
“快,抓住他!”
夏成蹊看着几人,任由那几人将自己围住。
“皇上曾经有命,殿下不得出后宫一步,殿下快随我们去皇后娘娘那请罪!”
“请罪?”只怕去了就没命了吧。
“做梦!”
那几名宫人见夏成蹊如此不识好歹,也不多言,直接一拥而上,想要将人擒住,夏成蹊单打独斗,实在不是那几人的对手,几下便被擒获在地。
红墙瓦绿,窄窄四方的宫道上徐徐行来一座轿銮,四方由八个身着蓝色宫装的小太监抬着,身后奴仆宫人如云,雪天路滑,亦不敢太大动作,唯恐惊了銮驾中的人。
宫道前方宫人见銮驾行来,避于道旁,纷纷恭敬跪倒在地,不敢抬首,冰天雪地,竟是将头磕进了白雪中,直到那銮驾过去没影了,这才起身。
宫道转角,传来几声挣扎之声,守在銮驾一侧的路公公连忙快步上前,冲那拐角处小声训斥道:“作死,还不快退下,惊扰了王爷,你们几个脑袋够砍的!”
一时间没声了。
銮驾行过此处,里内传出了个威严浑厚的声音,“怎么回事?”
路公公连忙立身于銮驾旁,“回王爷的话,教训个不听话的宫人,可是冲撞您了?”
銮驾一角被堪堪掀起,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路公公连忙替銮驾里的人掀开,銮驾里的人锦袍玉带,金冠束发,眉眼俊朗,如鹰鹫般的眼底冷漠寒冰四溢,望着跪在一侧的几名宫人,开口问道:“犯了什么错?”
那几名宫人一愣,如此王孙贵胄,位处云端,他们卑若尘泥,哪里有想过与其说话的念头。
路公公气急怒斥:“王爷问你们呐!”
其中一个宫人这才缓过神来,指着一旁的夏成蹊,“回……回王爷的话,这人擅自出了后宫,奴才正要将他带回去。”
“哦?他是谁?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夏成蹊没有抬头。
路公公怒了,躬身一巴掌拍在那瘦小孩子的肩头,“这可是顾王爷,王爷要见你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还不抬头!”
夏成蹊颤颤巍巍抬起头来,嘴角乌青,脸色发白沾满了尘泥,眉睫上头挂着写寒霜之意,一看便是冻得过头了。
路公公一见夏成蹊就明白,恭敬回禀道:“回王爷的话,此乃太子之子。”
“太子之子?即是太子之子,岂能容你们如此欺凌!”话锋一转,凛然道:“拖下去,杖毙!”
那几名宫人一听,忙不迭磕头求情。
“过来。”
夏成蹊知道他是在唤自己,站起身来走过去,被人一把拉住,温热将自己的双手包裹着,便听见那尊贵的王爷温声对他道:“你是太子之子,可以唤我一声皇叔。”
夏成蹊不认识他,怯怯的喊了一声,“皇叔。”
“是不是冷?”
夏成蹊不知道这皇叔为何对自己如此好,记忆中,素未蒙面而已。
“还好。”
“手冻成这样,自然是冷的。”顾王从銮驾内拿了件宽大的披风给他系上,“小心着凉。”
“多谢皇叔。”
夏成蹊觉得他有些奇怪,握着自己的手不放。
不过这人的手还真暖和,都让自己舍不得松手了。
一旁的路公公见状也不敢多言,良久,顾王才松开了手,对夏成蹊道:“好了,你先回去吧。”
“是。”
放下銮驾一角,宫人们又抬着銮驾徐徐往前行。
夏成蹊看着那銮驾越行越远,搂紧了身上的披风,转身朝着后宫走去。
銮驾内精巧的铁炉内燃着暖香,温暖怡人,那尊贵无比的顾王爷正侧卧在软枕上,软枕上镶着金线,绣着龙凤祥云,若非不是皇上授意,谁又敢在软枕上绣上龙凤之物?
顾王在内闭眼小憩,将手掌放在自己脸庞,似乎还能感受到什么似的,微微笑了笑。
銮驾停下,外有人恭敬道:“启禀王爷,勤政殿到了。”
顾王被一干人簇拥着朝那黄门走去,有宫人远远见着了,忙上前来行礼,向内传报一声后,便听得内殿一声“宣”。
这天下谁人不知,皇上对所有皇子皇孙都不远不近得冷着,但唯独这顾王是疼爱得很,那是天天都要见,日日都要宣的,连銮驾都独赏了顾王一人。
顾王理了理衣袍,跨过高槛,走进内殿,干净利落的给塌上的皇帝行礼。
“微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寿无疆。”
皇上如今已是两鬓花白之年,皇上招手,唤道,“来,陪朕下棋。”
顾王凝眉敛气,抬起头,道:“那皇上能否赐微臣一个恩典,若是微臣赢了,答应微臣一个条件。”
“哦?条件?”皇上笑了起来,“朕给你的,你从来都不要,如今竟主动向朕讨条件?朕倒是好奇,什么条件?”
第74章 君临天下(二)
夏成蹊回了冷宫,身上披着那件宽大厚实的披风, 足以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抚着那披风上以金线密密绣着的祥云与各色花纹, 想起那个一句话轻描淡写便救下了自己的男人。
皇叔?
夏成蹊鼻翼细细嗅着, 披风上传来淡淡的熏香让他心底莫名的安心。
他肯送披风给我, 又肯救我,他是不是喜欢我?
想到这,夏成蹊狠狠一记拍自己额头, 暗骂自己痴想妄想, 不过一面之缘, 人家也不是瞎, 身份尊贵, 一抬手,不知有多少美人巴巴的往上贴。
而自己, 不过是一个落魄的冷宫皇孙,若有若无, 随便连个奴仆都能欺辱, 想必那皇叔对自己也不过是随手一救,这披风衣物也不过略发善心罢了。
夏成蹊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那便宜老爹什么时候才能从西北杀回来, 将自己解救于水火之中。
天色阴沉, 远方乌云翻滚,昏天暗地铺天盖,直逼皇城。
哐当——一声。
宫殿破败的殿门被人一脚踹开, 有几名来势汹汹的太监涌入其中。
明眼人一瞧便知这几人来者不善,夏成蹊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又瞧见从那殿门口进来一身着宝石蓝绣仙鹤长袍、手执拂尘的太监徐徐走进,那些小太监们纷纷恭敬垂手低眉,颇有威信的模样。
那老太监进屋后眉头紧皱,以手捂鼻,嫌恶的表情丝毫不加以掩饰,见夏成蹊窝在床头,老皮笑肉不笑的对夏成蹊道:“小皇孙,别来无恙?”
夏成蹊瞅着那老太监,声音稚嫩却一派镇定自若,“敢问公公如何称呼,来这所为何事?”
“咱家姓陈,皇后娘娘宫内一名不起眼的奴才,小皇孙,请吧,皇后娘娘宣召。”
夏成蹊直觉皇后娘娘这时候叫自己怕是没什么好事,自己势单力薄,恐怕一去不返。
“敢问陈公公,皇后娘娘找我何事?”
陈公公斜着眼睛瞧他,冷哼一声,拂尘往臂上一甩,鼻孔朝天,“请恕咱家无可奉告,快起来吧,万一让皇后娘娘等急了,那可就是大罪了。”
这话说了,哪里等到夏成蹊自己起身,几名小太监上前,直接将人从床上提起,站在地上,如此一来,身上拢着的长披风未免就有些碍事了。
其中一人便直接将他披风剥了,一件洗得浆白的小袄破破烂烂不遮寒,寒气入体,夏成蹊一阵颤栗发抖。
那小太监将他身上剥下来的披风恭敬的递给陈公公,陈公公拿在手上掂量着,“倒是件好袍子,不知小皇孙从哪得来的?”
夏成蹊垂眉,不言语。
“既然小皇孙不愿说,那就到皇后娘娘跟前说吧,带走!”
几名小太监一边一个,夹着人往外走,走得急,夏成蹊不过十岁,一时半会难免跟不上,那几名小太监也不顾念着他,一个劲的往前赶,好几次跌倒在地又被提起,一双原本就洗的发白的鞋磨破了几个洞。
等到了未央宫,天儿已经下起了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