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一刹那,孙桥感觉连房间的温度陡然下降了几分。
手指随意做了个动作,邯江临示意暗处的人安静。
“怎么了?”他问孙桥,未弱冠的少年眉目如画却并不虚势,他有着这个年纪的孩子完全不该有的沉静与稳重。
孙桥终于一屁股坐到了轮椅上,他的唇角含着笑意,“我看起来很弱?”
邯江临意识到这个年长于他的青年其实并不需要他的帮助,隔着一层皮肉抵在颈间的匕首被收了回去,孙桥移动着轮椅,示意对方看往床榻的方向。
“今晚,宫中发生了何事?”孙桥试探着问。
邯江临只笑,仿佛刚才的冷然只是错觉,他迈着步子,推动着坐在轮椅上的青年让人远离了带血的床榻,“也许有事,也许无事。”他的话临摹两可,看起来根本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可仔细推敲起来,却让孙桥沉下了眉。
没再寻根问底,孙桥扶着把手转移了话题,“你为何夜深还来我处?”
“我得到一消息,想来求证于你。”
“何事?”
邯江临哂笑了一声,略微喑哑的少年嗓音十分悦耳,他附身靠近孙桥的耳边,垂眼打量了眼青年近在咫尺的纤长眼睫,而后缓缓说道:“有人告诉我,孙大人胆大包天,竟暗生反意。”
“小弟这便来求证于孙兄,确有此事?”
孙桥义正言辞,“朝堂之事我不甚清楚,但如若真有此事,定是不可饶恕的!”
邯江临偏着脑袋,俊秀的眉眼里都带着笑,“罪当如何?”
孙桥回看过去,言辞间都带上了不容忽视的杀伐之气,“罪该当斩!”
何府。
何立成接过林显递过来的纸条,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笑意,他看着庭院上方的天空,低低地感叹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孙计也终是没能躲过啊。”
林显爱抚地捋了捋鹦鹉的羽翼,鸟体通身的绿将他的手指反衬地白皙至极,“谁说不是呢。”语气轻佻,带着看戏般的敷衍。
二人沉思间,有穿着利落的侍卫进来附耳传递了什么消息。
林显肩上的鹦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威风地扬起双翼叫了几声。
让侍卫退下,二人相视而笑,整理着身上的锦缎长衫,分别走了出去。
——这天下,终是变了。
第42章 你这该死的残废
乾元十一年春,孝文帝驾崩,秉承遗诏……后贤皇子江临。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免修令德,勿遇毁伤。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肆服……
孙计穿着一身文袍身居百官之首,他的脸上布满了酸涩与劳累,眼袋下垂,有些发青的眼圈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但他的表情却还是一丝不苟的,身姿微偻,眉头低垂,从深厚云层中挤出来的光线灼热,将孙计整个人都晒得昏沉,两片干枯的嘴唇上掀起了参差不齐的死皮,百步阶梯上的青砖上有了些微的动静,连视线都不敢往上移,孙计的双唇微微张合,与大臣们轰然席地而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新帝的登基礼并未大费周章,一切都是按照祖先历来勤俭的习俗来办,微凉的二月转眼间便飞驰而去,再也不见踪影,孙桥也再未见过邯江临一面。
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走得仓促,如同来时一般,他的离开没激起半点水花。
孙晏安刚穿过白玉的拱门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味,肉香浓郁而鲜美,仿佛就在眼前般让人闻着就觉得食指大动,他自认并非爱好口舌之欲之人,但孙晏安还是被这扑鼻而来的香味弄得满心好奇,毕竟再往前走几步便是他兄长孙桥的庭院了。
孙桥病弱,已忌口荤膳数年。
清风正端着一描金红漆木盘往屋宅的方向走,步伐稳重而矫健,孙晏安远远瞧着,上前叫住了对方,“这是何物?”他里着一袭暗蓝色长衫,外罩着件黑金丝线的短袍,一头黑发被镶着珍珠的玉冠所束,面容俊秀,斯文非常。
“少爷万安,”清风站定,垂首行礼,“这是少爷让我炖的鸽子汤。”
两个‘少爷’在清风的嘴里轮流出现,他面容平静,没流露出什么其他表情,倒像是分毫不觉忌讳的意思。
孙晏安本是不怎么在意地听着这奴才的话,左手随意地抚摸着腰间挂垂着的鸽饰玉佩,眉眼间一片清明,倒是在听完清风的话后抬了头,“兄长不爱这些灰白之物了?”
他伸手揭开安放在托盘上的砂锅锅盖,昏黄的锅盖被抬起,有雾色的水气涌出,一拥而上,往上空中窜去。
清风似乎也有些无奈,一副已经习惯了的模样,他点了点头,“少爷居此多是无事,喜好也难免变地快了些。”这才养了一月有余的鸽子,转眼间便眼也不眨地杀了。
哂笑了一声,孙晏安摘下那个鸽饰的玉佩放进怀里,心下嘀咕着:倒也是他的作风。
“给我吧,我拿给兄长,”一把接过对方双手才能托起的木盘,孙晏安一步步走上了阶梯,推门而进之前,他对身后的清风吩咐道:“你暂且退下吧。”
清风想着孙桥之前的话,躬了躬身便离开了。
孙晏安此人,一出生便是天下人眼里的富家子弟,有大名鼎鼎的孙计给他当靠山,哪怕是孝文帝在世时,最得宠的皇子也不敢随意开罪于他,孙晏安自幼便在众多先生的教导下长大,最懂的便是谦谦君子之道,坐怀不乱,宠辱不惊,与礼部尚书之子林显齐被众人称赞为‘善才’,他也也自认做到了君子该做到的懂礼、知礼、不忧不惧。
直到他终于释放出了那只久压于心底的野兽,强迫他兄长与他做了那等不顾廉耻之事。
那明明是他一直最为放在心间上的人。
一直坚信的某种信念就像是被自己亲手打破了,由血泪变化而成的种子洒落在地,又急速窜成一股股强大而危险的藤,密密麻麻地交织着,在他的心里搅动着,掀起漫天的狂风暴雨。
此起彼伏,复而又复,永不停歇。
心跳又不受控制地跳个不停了,孙晏安扣着托盘的手指收紧了一些,他整理着呼吸,踏进了房门。
孙桥正坐在轮椅上看着一卷古书,右手边的矮桌上摆放着零落的书籍与纸笔,温热的茶盏摆在漆黑的桌角,有和煦的日光偏倚着洒下,细细碎碎的阳光打在边角卷起的书页上,连同青年漫不经心的神态,仿佛都染上了一层不可亵玩的耀眼光芒。
眼尾一扫,孙桥注意到了缓缓走近的孙晏安。
苍白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深的弧度,看在孙晏安的眼里,只觉得刺眼、扎人。
“兄长……”把手中的托盘放到矮桌上,孙晏安言辞间有些闪烁,他藕白色的耳尖上沾染了一滴艳丽的鲜红,像闺阁女子的胭脂般引人瞩目,空下了的手拽了拽衣角,孙晏安踌躇着,终究也只是叫了一声兄长而已。
孙桥偏头,睨着眼看他,表情似笑非笑,“你倒还记得我是你的兄长。”
[这么温柔……暴风雨的前戏?]系统惊讶于孙桥的态度。
孙桥耸肩,[好歹上也上了,爽也爽了,翻脸不认人可不是老子的风格。]
言下之意大概是婊·子不立牌坊。
孙晏安一时捉摸不透孙桥心里的想法,但看着自家兄长比一月前更显消瘦的身体,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心疼的神色,俊秀的眉微拧着,孙晏安走上前撩开前摆单膝跪在了地上,肤色健康的手放到对方的小腿上开始有规律的揉捏,“兄长的身体好些了吗?”
他几乎是不知所措地低垂着忧恼的眉眼,寻着不知所谓的话题与孙桥攀聊。
反倒是孙桥的心情好像是不错,享受着免费的服务,他没看那香气四溢的砂锅,安然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任由微涩的苦意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孙桥开了口,“的确感觉好些了。”
转而有些奇怪地勾了勾唇角,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孙桥用捏着杯盖的右手扒拉贴在杯壁上的几片深色茶叶,顿了下,“吾皇万岁。”他笑着。
孙晏安揉捏着小腿的双手倏然加大了力气。
他咬着牙,脸色不愉。
果真如林兄所说——是新帝找了神医替兄长医治腿疾!
这一认知在孙晏安脑内迅速形成,他几乎压抑不住满腔的酸涩与苦楚,某些微不可藏的怒火也恍若被点了导火线般地一引而上,‘轰’地一下在脑中炸开,一种隐秘的想法在孙晏安的心里升起——也许他可以影响兄长对新帝的认知。新帝年岁尚小,甚至还未弱冠,可他孙晏安就是要让兄长知道,那个当日悄然入府的少年绝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性情温顺!!
想到林显的话,孙晏安笑了笑,手下按捏着孙桥小腿的力度也放回了先前的力度,“为兄长医治的神医可是姓方?”
孙桥的小腿本就毫无感觉,即使是被斩断了也是感觉不到疼痛的,所以对于孙晏安的力度变换当然也是无所感应,他听完询问后嗯了一声,看着杯壁上的几片茶叶终于飘回了水面上,才把杯盏放回了矮桌,“你也曾听过方神医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