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身在异国他乡,活在人的眼皮底下,还是谨慎为好。
沃泰弗想张口说话,却仍只是努努嘴,内心纠结复杂。他原本也是善良的,见到苦难与死亡,也会掉下几滴同情的泪。可现在,他终于跌下神坛,他已不再是一个善良悲悯的教徒了。或许是爱情激发了他的自私心,将他的博爱心燃烧殆尽。
“世界上有战争是正常的,所有国家都在为利益斗争。”沃泰弗为自己圆场,表情一派理所当然,“可以化解的战争,就成了合作共赢。化解不了的,就必须有人流血。就算没有战火,只要人的利益心不死,纷争就永远不断,只是换一种方式罢了,所有人都是自私的。你应该学会习惯。”
宋亚泽沉默一会,沉沉地说:“你以偏概全了。人的确自私,但也不是只爱自己的。就算有了冲突,如果多一些换位思考,解决冲突的方式就能更轻缓,没必要非得通过战争来解决。”他又顿了顿,才放低声音说:“你看问题太极端了,不是乌托邦,就是修罗场。其实还有中间办法,就是既制约,又共赢。”
沃泰弗惊愣,半天才冒话:“也许当人心的黑暗消失时,才是战争真正结束的时候,可这是不可能的。或许我应该正视人性的黑暗,而不是去排斥、痛恨它。”说着,他转过身来看着宋亚泽,眼神一暗。
“恕我直言……”宋亚泽缓缓开口,留意着沃泰弗的脸色,“我觉得你最好对自己坦诚些,接受自己的缺点,才能快乐点!你既然是人,就不要拿神的标准要求自己。做不到吧,又痛苦得要死,何必呢!还不如不信教的人,最起码他们活得痛快,没这么多事……”
沃泰弗沉默,皱着眉,一副严肃紧绷的样子,连带着宋亚泽都紧张起来。过了一会,他才长舒口气,松懈许多,脸上挂起怪异的微笑:“你说得很有道理……”
第63章 兵临城下
宋亚泽本以为,北穆固若金汤,所有的人都无比虔诚地信仰神明。可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他深感北穆就像一座休眠火山,表面上或许平静肃穆,可骨子里,说不定已经火起浆流了!
他每次看到沃泰弗,总是联想到整个国家。沃泰弗就像北穆的拟人化,气质压抑,浑身散发着禁欲气息;可那张皮肉下,谁知道流的是什么血呢?最近每当和沃泰弗对视时,他总觉得那眼神黏浊,很不舒服。他惊异于沃泰弗的变化,却思索不出原因。
他偶尔往返领事馆,坐在龟速的汽车上,路过脱尘地时,也能看到已经昏厥的小女孩被母亲背着,从金字塔里出来。那母亲眼圈发红,咬紧下唇,一脸心疼和悲哀,可这就是她们的宿命。柔弱的女子,怎么对抗强硬的军队?就算心里不甘,也只能默默吞咽。
这个国家就是死气沉沉的,却还弥漫着偏执和暴力。或许人被正义的戒条卡住时,那邪恶的一面只能在暗处越长越大,却不曾消失过。总有一天,它会长出来,吞噬那光明。
而这些日子,北穆似乎更加不太平了。这一点,从加速的军用车就能看出。而天上也多了不少嗡嗡作响的直升机。宋亚泽作为名义上的和平使,发言致辞的频率也高上不少。念着官腔,读着那假大空的文字,作出空洞的号召,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再加上,从沃泰弗到兰登,周围人全是铁面冷酷的气质,更令他无聊和孤立。唯一和他交流还算真诚的,只有那个娇小可爱的娜塔莎。
“今天……我妹妹脱尘了……她休克了,医生说她有生命危险……”娜塔莎坐在宋亚泽旁边,鼻子发出哭泣时的嗤嗤声,脸蛋通红,眼睛高肿。发布会刚刚结束,她只能趁这个机会,以总结工作为由,和他说说话。
宋亚泽看到这娇小女孩哭得伤心,身为男人的他,也说不出什么细腻的安慰话。他憋了半天,才慢慢吐出:“别哭了……”
娜塔莎却是哭得更伤心了,或许是被人安慰时,泪水总是涌得更凶猛的。她抽着气,黄纱袍上都沾上泪水,身体也一抖一抖的:“为什么我们要受这种罪?难道女孩天生就有罪吗……我们每天都忏悔呀……神为什么不能为我们免去脱尘呢……”
宋亚泽轻叹,除了叹气,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原本尊重北穆的一切,尽量让自己入乡随俗。受了慧贤和尚的影响,他对于怀着信仰的北穆人,总是尊敬的。可现在,这种尊重已经成了悲愤和反感。在这里,人不是完整的人,他们的信仰,是建立在无知的基础之上的。教廷愚弄人民,扼杀他们的人性和自由。人民唾弃黑暗,却不知自己就置身于黑暗。
“希望这种日子,能快些结束。”宋亚泽想着想着,心生悲哀,自言自语起来。
回到使馆,宋亚泽不出意外地见到了沃泰弗,而意料之外的,是他看上去很是焦急。他原本走路缓慢稳健,今天却是格外凌乱急切。
“你回来了。”沃泰弗没再向神请示。他眼里布满血丝,面色不佳。
“嗯。”宋亚泽点点头,拍拍落在身上的雪,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西顿方面要求你回去。”沃泰弗僵硬地说,他颇为不爽,神情阴沉。
“真的吗?!”宋亚泽惊喜道,“太好了!东夏的战争结束了吗?”
“嗯……”沃泰弗点点头,身体微微颤抖,“东夏成立了很多民间抗战组织,西顿久攻不下,只得撤兵。今天我接到通知,西顿让你尽快回去。如果不照做,他们就要终止和平协议。”
宋亚泽舒了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放松了:“太好了……终于撤兵了……”他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沃泰弗阴郁扭曲的表情,“那我什么时候回去?”
沃泰弗紧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机密问题。在院子里说不安全,我们去屋里说。”说完,就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先行一步。
宋亚泽脚步急切地上了楼,进到卧室。一回头,发现沃泰弗面无表情地将门反锁,笑着说:“这秘密还真是秘密,连门都得锁。整个使馆就我们两人,还锁啥门啊!”
沃泰弗没有理会他的笑,而是淡淡地开口:“上次你对我说的话,让我很受启发。”
他没有提正事,而是来了句不着边际的话,这让宋亚泽心感奇怪,不解地问:“……什么话?”
沃泰弗低垂着头,沉默地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宋亚泽莫名地感到不安。“你说过,要让我直面缺点,痛快地活着。”他声音低沉,语气也沉重,隐隐之中有着狂躁。
“……嗯。”宋亚泽感觉气氛异常压抑,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沃泰弗,呼吸好像才顺畅一些。
“所以……我打算听你的,活得痛快些……你继续留在这里,给我做做指点,我觉得会更好……”沃泰弗上前一步,几乎贴着他的后背。
宋亚泽寒毛直竖,刚想回头问个究竟,后脑勺就受到一记重击,顿时浑身失去了力气,头和身体像是分裂了,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去。
沃泰弗抱着昏迷过去的宋亚泽,满足地抚摸他的脸,吻上他的唇。直到将那唇咬噬得红肿,他才在上面舔了一下,恋恋不舍地放开。他将宋亚泽抱起,向使馆下的密道走去……
宋亚泽已经消失一个月了。作为他的随身陪同,沃泰弗向教廷禀报,说他有分裂教廷的异心,已经被自己秘密处死了,尸体已经被焚烧。和平大使死了,还是因为搞分裂而被处死,这缘由实在是不好听。于是教廷便给出官方说法,说宋亚泽疾病突发,病逝于医院,开了份假证明,还建了座假坟墓。
北穆已经进入冬天了,飘着雪,这本来就冷冰冰的城,此时更是寒冷了。积雪很厚,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北穆像是死去了,又像是冬眠了,沉闷极了。
可就连这副惨兮兮的死气样子,也还是有些动静的。
凯撒带领千军万马,气势汹汹地来到北穆。他仍是做着救世主的梦,渴望征服四国。
他在东夏连连受挫,这是他未曾预想的。他原本瞧不起那片土地,觉得东夏人奴性重,胸无大志,最爱窝里斗。可他没想到,真正有了国难时,东夏人居然团结一心,他们虽没什么卓越的本领,也没什么见识,骨子里却是爱国的,甚至不惜生命。各种抗战组织犹如雨后春笋,民间运动此起彼伏。尽管自己拿铁锤镇压,可人心是镇不住的。
凯撒被深深震撼了,他甚至开始佩服起这份民族血性,开始反思自己是否错看了世界,是否走错了道路。他深感,东夏集体意识强烈,是个不可能被征服的国家。他们平时散漫惯了,却在危难时毫不含糊。也许,征服东夏的梦想,应该缓一缓。
可凯撒也不甘就此结束。他撤了兵,将目光转向了僵死之虫北穆。他原本以为北穆固若金汤,不宜进攻,可思索一番,发现这个国家早已千疮百孔。他立刻制定了军事战略,带着精锐的枪炮和士兵,轰开了北穆的边境大门。
出乎意料,进攻北穆的行程比想象中更为顺利。凯撒打下一座又一座城池,每到一个地方,那里的国民纷纷换上时尚新衣,脱下纱袍,用竹竿挂在窗外,示意投降。千千万万的纱袍五颜六色,迎风飘扬,场面颇为壮丽,很是漂亮。纱袍曾是国教的象征,是虔诚的标志,可如今,却被高高挂起,落上雪挂上雨,被风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