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讶异,开口说道:
“白离,我这个人不喜欢勉强。你真的以为我非你不可吗?我告诉你,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今后别再来找我。”
白离像是被冷水顶头浇灌一般,从头冷到脚。他看着宋亚泽渐渐消失,升起了从未有过的冲动,像是那习惯吃素的穷人突然闻到酱香肉味一样,占有欲油然而生。
他感觉浑身被电流涌过,心脏猛地一缩,跳动得厉害。他心动了,生平第一次这般。
下意识想迈开腿去追宋亚泽,但他那自尊心硬是将双脚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冰封已久的心,裂开一条缝,宋亚泽的背影就那么生生地嵌了进去,咯得他刺痛无比,却又痒痒的。
……
宋家的别墅,是宋老爷一跃成为暴发户时购置的。
宋海庆贫农出身,小时候深受地主的剥削,对富人带着强烈的仇恨。后来适逢改革开放,他抓住商机,凭着积蓄开了个油漆店,生意越做越大。
最后,他以100万的天价注册了“振东建筑公司”,成为当地富贾,也成了出身地宋集村的传奇。
可谁知,当年叫着打倒资产阶级的宋海庆,却在自己成了资产阶级时,染上了奢侈剥削的毛病。
他学着地主买了别墅,雇了保姆和管家,要求他们称呼自己为“老爷”,过了一把十足的贵族瘾。
可惜,宋老爷却在度假回来的路上,遭遇车祸,夫妻俩双双殒命,留下了被惯坏了的独生子。
也许有人就是这般无福之命吧!
“少爷,午餐时间到了。”耳边传来言管家淳厚的声音。
来到餐厅,宋亚泽看着像宫廷般的装修,喜欢简朴的他顿时扶额。
他不动声色,坐在沉重的木椅上,刘妈向他递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铜盆和手帕。
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的。
他自自然然地在盆里洗了手,用手帕擦干。这时便开始上菜了,先是一盅虾汤,再是海参、鲍鱼、大闸蟹等。他终于忍不住了:“这……还有多少菜?”
“还有六道……”言管家有些莫名其妙,心想难道少爷性子变了,口味也变了?
“不必上了。”宋亚泽摆了摆手,便开始动筷……
饭后,他看着空荡荡的别墅,畏手畏脚的保姆,心里有些感慨。他希望简简单单生活,这种大阵仗,他可不想享受。他是个踏踏实实的普通人,却还有些文人骨气,懒得沾染这暴发户的金钱味。
他思索一阵,问道:“言叔,您长住家里,是不是很想念您的家人啊?”
言管家惊讶极了,没想到宋亚泽破天荒关注起自己的感受了。他愣愣神,努着嘴说:“为少爷尽忠是我的职责。想念家人什么的,忍忍就过去了。”
宋亚泽心里泛起暖潮。在他眼里,言管家脸上的皱纹都变得和蔼可亲,白发也变得柔顺无比。他说:“言叔,让老婆孩子来家里住吧。家里太空旷了,多些人也热闹。”
他顿了顿,思索一阵儿,才又轻笑着开口:“对了言叔,把白离那屋装修成书房,放些哲史类的书,有空时我会看。”
第3章 悔意
第二天一早,宋亚泽便坐上奔驰,由司机老李载着去了公司。
他踏入公司大厅的那一刻,职工们像是见了鬼,一个个先是吃惊地张了张嘴巴,原地呆愣,有的甚至忍不住指指点点。然后才努力恢复镇静,向宋亚泽微微鞠躬,问候一声:“宋总好!”
——啊,宋总,多么熟悉的称呼!
宋亚泽同样向员工们点点头,打了招呼。
他昂首阔步地走到办公室,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他充满了活力。
“宋总好,我叫金莹,是您的助理。这些日子您不在,一直由各区经理商讨公司事项。”
说话的,是位高挑纤细的美女,她眼睛如水,却透着股犀利,嘴角扬着职场的标准笑容。
宋亚泽想起,书中的角色是个纨绔子弟,不懂商业运作,将各种事务丢给高层经理,自己溜之大吉。之前的助理早就被气走了,眼前这位是新来的,还没有与自己见过面。
“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以后公司的事务由我全权负责,事无巨细都要过目。现在把各部门的进出情况打印出来给我。”
……
宋亚泽在办公室整整呆了七天。
这七天里,他几乎是每天都在沙发中伴着初缕曙光的照射而睁开眼睛;又在街上的人声阑珊中阖上沉重的眼皮;在员工的嬉笑欢腾的休息时间,他依然低着头研究振东的运作状况,连吃饭都是敷衍了事。
他是个认真的人,也是拼命的人,虽性子柔和,可骨子里倒是有一股冲劲儿的。
他核对了贸易和采购记录,把高管们一个个地找来进行面谈,揪出了一群搞裙带之风的家伙,予以免职。
这一番大动静引得公司“地震”,逼得做了亏心事的职工战战兢兢地辞了职。振东这次的大换血,程度之深甚至上了当地报纸的小头条。
七天之后,他的脸印上深深的黑眼圈,眼睛里布满血丝,憔悴不少。
——是该回家休息了。
他放下一沓资料,瘫在椅子上,通知司机来接他回家。
进了前院大门,宋亚泽首先穿过一片玫瑰花园,这是他那奉行浪漫主义,实则贫农出身的母亲精心找人打理的。
玫瑰花园以大门的宽度为轴带隔开,中间是一条鹅卵石小径,直通别墅大门,小径两侧是白色石柱,两排石柱撑起了竹制顶棚,顶棚上便是厚厚的蔷薇花,遮住了阳光,将原本大气奢华的别墅添上几丝浪漫情怀。
宋夫人是穷人出身,可即使是穷人,在她做着最为低贱的工作时,心中都有个角落,堆放着高贵与浪漫。
这时,他发现玫瑰地里有个陌生的高瘦人影,在忙不迭给玫瑰花翻土浇水,便开口问道:“你是哪位?”
那个身影听到他的问话,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擦了擦汗,朝宋亚泽走了过来。
走近了,宋亚泽才发现原来是个大男孩,对方穿着运动服,显得清凉活力;他并不瘦弱,胳膊凸显着隐隐的肌肉,留着短寸,皮肤微黑。
“宋先生,我是言管家的儿子,我叫言宇,前几天搬来的。”
宋亚泽这才回想起来。原作中,是没有出现言宇这个人物的。
“哦,我想起了。你多大了?”
宋亚泽打量着眼前的大男孩,看起来像是和自己年龄不相上下。
“22岁。”
言宇和言德广一样,态度毕恭毕敬,语气也是平平正正。他微微压低下颔,视线下垂,避免与宋亚泽直视,以示对对方的尊重。
言宇受到父亲的再三叮嘱,对待少爷要态度恭敬。在他心里,宋亚泽是有些高高在上的,似乎他就应该这般低声下气。
言宇如此低眉顺眼,让宋亚泽心里有些唏嘘。如今,“社会阶级”这个词已经不流行了,取而代之的是“社会阶层”,似乎换个词,就能掩盖等级差异了。
“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你父亲为了宋家付出一生的心血,这不是我的施舍,而是你们应得的。你的年龄比我小一岁,就叫我宋哥就好。”
言宇听到此话,微微的惊异和温暖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被高高在上之人尊重的感觉,总是些许奇特的。这种情绪如麻麻酥酥的电流蹿过他的心间;他激灵一下,眼前的世界似乎明亮了一些。
是啊,他是深感稀奇的。暴发户多半傲慢无礼,即使附庸风雅,也免不了一股俗气。他稀奇宋亚泽的平易近人,这让他倒是开了眼界。
两人客气地交谈起来。宋亚泽从谈话中得知,言宇正在读警校,专业是刑事侦查。日常生活就是跑操,打靶,素质训练。
从小怀着警察梦的言宇当年执意报考警校,可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他们望子成龙,希望儿子立足人群顶端,有着稳定的工作,无忧的生活,温柔的老婆。
若不是言宇绝食三天,饿得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父母是绝不会妥协的。填报志愿那天,父母的皱纹刻得更深了,白发也增多了,眼皮也耷拉下来了!
可他真正进入警校后,却发现周围同学混日子的多,与自己一样以匡扶正义为志的少。
他生活在高强度的训练中,在打靶声和汗水的浸渍中,在肌肉的酸痛中,说是一点失落和孤独都没有,是假的。
“刑警和军人都是真男人,惩奸除恶,那才是男人该干的事!”宋亚泽语气中饱含赞赏,他佩服有血性的人。
“少爷。”
循着声音望去,宋亚泽看到言管家支吾着,面色不太自然。“……白先生来了。”
推开大门,宋亚泽就看到白离大模大样地坐在沙发上,似乎没有被驱逐的觉悟。他仍是那一派清纯模样,像是个无害的少年郎,尽管他的心,早已被染成五颜六色了。
“这放走的鸟儿怎么又回来了?可鸟窝已经被撤走了。”宋亚泽看着一脸无辜的白离,一语双关地说。
“鸟儿总是要恋家的,吃惯了一家的食,就再也咽不下别家的了。”白离倒是淡定得很,他带着好看的笑容走近,脚步轻盈,看得出他开心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