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非心头蓦然一轻,原本以为祁席要步步紧逼,没想到反而退后一步,给了他喘气之机,只是打算?还有什么好打算的,终究是浮萍无依,飘摇无寄,“我……”
“等一下,在你说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你诚实的回答我。”祁席见庄非神色茫然,忙打断了庄非,“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有善恶之分,是也不是?”
“这……自然是。”庄非心中似有所感,果不其然,便见祁席狡黠一笑,“那么就算是不存于世的鬼怪妖精,自然也是有好有坏,是也不是?”
“我又没有见过其他精怪,怎知……”
“你且告诉我是也不是,试想一个种族里面全是坏人恶人,那么这个种族该如何长久的存活下去呢?互相之间充满恶意,你不暗算我,我也要谋算你,天哪,这难道不可怕吗?即便是狼子野心的羌族人,也有不少值得人们尊敬的英雄。”祁席眼中带笑,将自己的意思清楚的传达给庄非。
庄非沉默了一下,已经有点明白祁席的意思了,想要反驳却无从下手,在祁席的眼神下只得轻轻点了下头,“就普通情况来说,是。”
“那好。”祁席满意的拿出折扇,轻轻在手心之中拍打,接着发问道,“若从无害人之心,这样的人能称为恶人吗?”
“自然不能。”庄非抿抿唇,皱眉看着祁席,“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兜圈子了直接告诉我就是。”
“我就是说,你现在虽是鬼魂,但无害人之心无害人之意,又何必那么苛求,迫不及待想要避开世人呢?”祁席微笑着,见庄非欲言又止,抬手放在庄非肩上,“你想说是不同的对吗?不,其实是一样的,我知道你其实是当局者迷,把事情的性质看的太严重,事关自己你免难失了客观,没关系,我给你分析分析——你须知古语有言,士为知己者死,并非单单一句话这么简单,朋友之间重义,上刀山下火海皆无怨言,同生共死也是佳话。当有危难之时,固然想要让朋友脱身,这是情义;而当知晓朋友有难,一起面对分担而不是做逃兵,这也是情义。”
“现在你有危难,想让我避开,我领这个情;但我既然知道了,你也别赶我走,否则就是陷我于不义。况且只是分你一些精气,是我心甘情愿的。”祁席长叹一声,搭在庄非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按,“你还未曾努力,就想着要放弃,岂不是让人伤心?这个世界上既然有你这样的鬼魂存在,那么必然也会有安身之法,修炼之道,为何就想着要远走避开呢?”
庄非沉默下来,说的简单,可……可找到方法要多久呢?在这期间他对祁席造成的影响伤害,又该怎么算呢?折阳寿,损福荫。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庄非无力笑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
“庄非,让我帮你。”祁席语气悠长,幽幽道,“其他所有都先放在一边,相信我,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看着祁席认真的神情,庄非无法再开口拒绝,尽管心中已经乱成一团麻,但是无法否认的是,他被祁席说动了,生出了希冀……祁席已经一退再退了,他要怎么才能将这份好意视而不见呢?
原来被一个人真心的爱着,也是这么心酸的事。
“这样,你身为鬼魂,应该是能看到的吧……人的精气、气场、魂火之类的东西?”祁席知道庄非动摇了,立刻趁热打铁道,“你自己的眼睛,总不会说谎,我也没有那种能力,能够伪造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总要试试,如果你看到我的气场因为你的存在,受到很大的损害,让我生病或者其他,那个时候你再离开也不迟!在这之前,就让我帮你……好吗?”
祁席的眼中星光熠熠,庄非不由得按他说的话做,凝神望气,只见祁席头顶那团紫气如同彩带般盘旋着,围绕着祁席白色雾气一般的气场打着转,之前那、那些被吸走的精气,竟然在缓缓恢复,这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庄非掩下自己的惊异,他早听说过紫气东来的传说,据说这样的人,都是有皇帝命格的人,贵不可言。可一般身怀紫气,不都是能拒邪崇不近身,为何他没被这紫气驱逐呢?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祁席终于露出一个放心的笑来,将手递到庄非面前,略带着些慵懒道,“那么,月已过了中天,就先跟我回府去吧。正好试一试,在你有意识的情况下,明晚还会不会回到花街来。”
庄非怔怔的,将手搭上祁席的手掌,那温暖的感觉令他手指反射般一缩,却被祁席以不容拒绝却依旧温柔的力道我在手心,牵着手往前面走去,那背影看着那么可靠。
从一开始,这个人都这样好,似乎把所有柔情都给了他。庄非心中不是滋味,值得吗?为了他这样一个人,为了一个可能永远都得不到的回答,值得吗?
“值得的。”月下祁席回过头来,原来是庄非不小心将问题说出声来,他身上的气息比春天的风还要让人舒服,深深的印在了庄非的心中,他听见祁席笑着说,“我身上的鲜血,有一半为你沸腾,只要清楚你是庄非,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一切都有意义。不要想东想西的,走吧。”
庄非垂下眼睑,看着地上祁席的影子,微微收了收手指,唇角的线条柔和了些,鲜花河葬,那么他的身体是彻底自由的,是不是,也要放开心绪,让心也虽身动,由得自己一回呢。
脑中闪过一个人影,庄非抿抿唇,心下有了计较。
祁席回过头,双眼幽深,唇边却挂着一抹深意浅笑,庄非……十年前,那场攻心游戏你赢了,这次就原谅我的先手行动吧?想起庄轻鸿府中那一往情深的青年,祁席心道抱歉,却无一丝歉意。
就如庄非所说,人死如灯灭,能幻化鬼魂,就是一次新生,他能给庄非幸福,凭什么要退让?庄轻鸿,你已经得到庄非全心的爱一次了,前世种种也该了结了。
他是我的。祁席只觉得,心中温度熨帖无比,暖到了他的心中,庄非肯跟他走,他就已经看到了未来。
第297章 魂归处
尽管心中还有些犹豫纠结, 庄非不得不承认, 跟祁席在一起是比较轻松的,有一件事让他非常惊讶——当初他做花魁的时候,与祁席的相处实在不能算多, 相处的时候他自认没有过多的自我展示,且时隔十年,为何祁席会这么了解他呢?
他一抬眼一蹙眉, 一扬手一投足, 祁席都能明白他的意思,不是那种费尽心思才猜出来的勉强, 那样反而太累不自然, 也会令他觉得不舒服, 就仿佛清风拂柳,流水载花一般神奇, 水到渠成就发生了, 当真能应了一句心有灵犀。
其中因由便光是瞧着也能猜的一二, 只是这一二就已经沉重的让庄非喘不过气来,索性便不去想, 正好祁席也没有任何要以情相逼的打算……不是他想这么做, 不如说正是因为懂得其中的珍贵,所以才不得不郑重以对,在没有下定决心之前,任何模棱两可的回应或摇摆不定对于祁席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也是对他所付出感情的一种亵渎和侮辱,是对他精神的一种折磨。
庄非看着外面的落叶随着秋风打转,缓缓落在地面,勾了勾唇角,谁能想到几天前他还只是个对所去所从毫无头绪的游魂野鬼,现在居然也能这样欣赏秋色了,多么不可思议,竟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是他所向往的港湾。
虽然还是不能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却也能看见白天是何种风景。
抓住身前的雕栏,庄非也终于适应他现在的身份和生活,白天精神不济,越接近日中越发混混欲睡;不能触碰阳光;不需要进食任何人类的食物,但对祁席点给他的香烛却分外喜爱;但凡烧给他的东西,他都能够自行取用,虽然看不见……就如同那时他穿花魁衣袍,其实也是因为他住的地方被一把火烧了赶紧,那些衣服自然也在其中,他自然可以随意改变。
除此之外,在他的“骨灰”现身之后,他与花街,也就是他葬身之处的联系也薄弱了起来,不会出现“睡着”一下就不自觉缓回花街的情况了——现在只要他心中有清晰的念头,他在哪里睡着,就会在哪里醒来,在虚弱至极的时候,他无法显出人形,只能依附在装有他骨灰的锦囊之上。
祁席知道后,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块血玉,作为他的栖身之所,有助于他恢复元气。
至于精气……庄非也吸了两次,那东西就像是对天天饮酒的酒鬼一般,有着非比寻常的吸引力,但凡祁席坚持送到面前来,心中再怎么不愿意,最后都会变成半推半就,迷醉不已。当然祁席并非故意以此诱之,只是怕他不好开口而逞强……虽然每次祁席都身上手上都算的规矩,一副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度一口精气给你的坦荡模样,让庄非不好也不能追究那欺人太甚的口舌之利……庄非做不出那种事来,本身就得了好处,又飘飘然微醺其中得了趣,完了去怪祁席,好不似做了荡妇行径,还抱着出贞洁烈女的牌坊,难看又难堪,还甚是自作多情。
尽管在祁席府中住了这么久,庄非注意到,府中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想祁席那样,能轻松的看见他的存在,即便是在晚上——想来也只可能是那紫气的作用了——如此庄非不得不感叹一声巧合。